“因為我們走的山路,附近未有客棧,不知今夜二位宿在這馬車內……”
因為要走的路中有夜路,故而顧霜備了馬車而沒有選擇騎馬趕路。她看了看天色,對另一輛馬車繼續說道:“不如妹妹便與我同住前面的馬車內吧。”
“無妨。”馬車內傳來連淵含笑的聲音:“江湖中人不拘小節,況且我們還要商議尋找林公子的事,顧莊主早些休息。”
“到了山莊,我會對外稱二位是我遠房的親戚,不會暴露你們的身份。”顧霜客氣的行禮後,便轉身回到了停在一旁自己的馬車上。
連淵笑着轉過頭,可一旁的沈碧卻正站起身向外走去。
“去哪。”他拉住她的手臂問道。
“我去外面睡。”沈碧頭也沒回的答道。
“怎麽,生氣了?”連淵手上一用力,笑着将她帶入懷中。
“沒有。”她忙想推開他站起身,卻再次被他按在懷中。她不由得惱得擡起頭:“你?!”
“還說沒生氣?”他打量着她移開的目光,笑道:“人是你認錯了,怎麽還将氣撒在我身上了?”
沈碧僵直了動作,是了,千錯萬錯不都是她的錯麽,她也從來沒覺得這件事怪連淵,只是……她再次怒道:“你為什麽拿人家的酒!”
“白給的,憑什麽不要?”
“你?!”沈碧推開他再次低身向車門走去。
“怎麽,你不管李牧的命了?”
沈碧停下先開馬車簾的動作,轉頭瞪向他。
他卻依舊挂着那一副笑臉,對着她招了招手:“過來。”
她磨磨蹭蹭的走過去,卻始終在離他一步之外的地方:“說好了一個月的時間,現在還沒到,你不能說話不算話。”
“給我一個理由。”
沈碧想也沒想的答道:“因為他救……”
“別說他救過你,這理由太過拙劣。”他站起身拉住下意識向後退了一步的她,将她再次帶入懷中。他像是沒有察覺到她的身體的僵硬,反而低頭湊到她的頸間輕嗅……
她急忙伸手去推他,可耳邊卻是他收了笑意的聲音:
“你別當我的脾氣真的這麽好。”
沈碧不知他這是生的哪門子的氣,她想着被關押的李牧,僵硬的再次堆滿笑意:“公子,要不是我知道你對我沒興趣,你這樣我都要誤會了……”
“哦?誤會什麽?”
他繼續佯裝不知的循循善誘,唇畔無意間拂過她的耳畔,她下意識的又縮了縮……可擡眸時,卻撞進他調笑的眼底。
她原本僵直的身體一頓,下意識想要逃脫的心思全部在此刻被丢到了一遍,攀上他的脖頸笑道:“誤會……你喜歡我。”
“如果……這不是誤會呢?”他忽然收了笑意,目光灼灼的看向她。
“你喜歡的……”她的手攀上他的面頰,目光如醉之間一巴掌拍在他的臉上:“只有銀子吧!”
他也不惱,反而笑着将她的手攥在掌心:“還有你。”
“看來公子最近很閑,都開始拿我尋開心了。”
她不着痕跡的抽回手,垂眸間掩下眼底的神色。
自七年前的那夜後,那時的他雖然年紀小,卻時常這樣拿她尋開心。她無法從滅門的陰影中走出,他便這樣日複一日的陪在她身邊,她從開始的煩了、惱了,到後來漸漸明白他是是為了逗自己開心時的溫暖……
再到這一切都變了。
改變或許從不是一個瞬間,而是一個漫長的過程,你會眼睜睜的看着一個人越走越遠,卻再也無能為力。
“天燈并不新鮮,那都是我幾年前的玩意……你喜歡?”
沈碧見他忽然說道這個,竟再次回想起那日的天燈,不動聲色的笑道:“是你教得好。”
可不是,這些日子她的那些伎倆細說起來也都是他常用的。
他卻溫柔的将她的碎發挽到耳後:“畢竟……養了這麽多年的白菜都學會拱豬了。”
他含笑的眼睛與溫柔的動作讓她心底那些藏匿的情緒悄然滋長,卻在恍然發現他在說什麽的時候猛的瞪大了眼睛。
“你才是豬……呸,你才是白菜!”
他卻放開她,向後靠在馬車內的軟榻上:“讓我瞧瞧過了這麽久,你的本事有沒有什麽長進。”
沈碧一愣,她想起竹林中事,這才明白他這分明是秋後算賬,在這裏等着她呢。
想到這她急忙起身向後退去,可她動作剛起,便被他發現了意圖。他的手臂附在她的腰後,輕輕一帶,她便再次撞入他的懷中。
他的指尖挑起她的一縷發絲打着圈,指尖的發香竟在他心頭萦繞:“你表現得好……說不定我一高興就放過那個叫李牧的小子了。”
她擡起頭撞進他挑釁的目光,明知他不過是氣話,卻要不知是因為賭氣還是別的什麽,她将雙手攀上他的前襟,輕輕滑下指尖……将他推在背後的軟墊上。
她在他含笑的注目下緩緩低下頭,還戴着面紗的唇吻過他的眼睑,又順着他微微顫抖的睫毛蜿蜒而下來到他的耳側。
細碎的吻隔着面紗拂過時帶着一陣輕癢,讓他的呼吸也不禁沉了下來。
果然過了這麽久還是一樣,即便她的撩撥依舊并不高明,他的定力在她面前卻依舊這樣輕易就潰不成軍。
可他一想起折仙林那人的話,面色便沉了下來。
他攥住她作亂的手,見她擡起頭詫異的停下動作看向自己,冷聲問道:
“你為了李牧就當真什麽都願意做?你就是這麽勾引折仙林的那小子的?肌膚之親?恩?”
沈碧擡起頭,怔忪之間忽然笑道:“是你讓我表現好的,怎麽現在反倒像是吃醋了一樣?那我豈不是好也不是,不好也不是。”
“你還沒有回答我。”
她眨了眨眼笑道:“你一口氣問了這麽多問題,你讓我回答哪一個?”
“那就從肌膚之親開始。”
“那個啊……”沈碧扯開僵硬的嘴角笑道:“我不是解釋過了?就是他喝了酒之後就醉得不省人事,我、我就騙他說要他對我負責,就這樣。”
“就這樣?”他微眯起雙眸,可目光到底還是柔和了些許。
“恩。”
她卻想起那個不知該如何算的吻……堆滿的笑意唯恐他發現自己的心虛。
好在那人那時醉得沉,她要快點将這件事忘掉……可想到這,她卻忽然想起自己曾經暗諷那人的那些話,竟覺得……怎麽好像自己才是所謂的負心之人?
“你可對李牧有意?”
正在她的思緒淩亂之時,卻聽到連淵再次問道。
“沒有。”她急忙搖了搖頭:“我有自己的原因,他我必須救。”
“是連我也不能告訴的原因。”
沈碧沉吟片刻,似下定了什麽決心一般的擡起頭——
“好了。”連淵卻打斷她的話:“你不需要告訴我原因,我可以不殺他将他留在落雁樓直到我覺得他不會洩漏樓中之事的那天,但前提是你要讓我相信你對他無意,你的心還在黃泉客棧。要知道,你的舉動已經足以讓所有人誤會。”
沈碧沉吟半晌,她忽然覺得連淵說得不無道理,因為其他不論,李牧是不知自己是他的親生妹妹的,她隐瞞李牧只是因為不想他被卷入是非困在暗無天日的仇恨中,可如果自己的舉動被他會錯了意……
她認真的點了點頭:“我明白了。”
連淵似被她此刻忽然認真的表情逗笑:“你明白什麽?你可別斷章取義,我可沒答應放過他。”
沈碧蹙眉,耐心問道:“那你要怎樣才肯放過他?”
“我說了……”他的眉目再次染上那抹颠倒衆生的笑意:“向我證明。”
“如何證明?”她勤學好問道。
他笑意滿眼的執起她的手探向自己的唇邊。
相識數載,沈碧自然知道他這是已經放下正經開始拿她打趣了,她笑着應了聲,在他不備之下抽出他的劍向他刺去!
連淵避開她接連刺來的劍,忽而笑道:“這些時日,你倒是有些長進。”
他說着,倒是煞有其事的與她比劃起來。
馬車雖然不小,對于打鬥來說空間還是太過狹小。随着兩人施展不開的動作,馬車也開始隐隐的搖晃起來。
“诶我說……”顧霜的聲音忽然出現在車外,她輕咳了兩聲,禮貌的用劍敲了敲車壁:“你們注意點行不行,現在的年輕人真是……”
像是為了配合她的話一般,車前休憩的馬匹也發出了一聲短促的嘶鳴。
沈碧一愣,她這才反應過來顧霜這……明顯就是誤解了她和連淵在做什麽!她面上騰的一紅,完全将剛剛打鬥之前兩人做了什麽的事情抛在腦後惱道:“別胡說,我和他就是過過招,才沒……”
可她的話還沒說完,那劍便被他以鞘收回随手擲在榻邊,将她按在軟塌之上。
而随着他的動作與翻卷的長袖,馬車的前簾随風掀起了小小的一角……
馬車外再次傳來顧霜調笑的咳嗽聲:“诶,世風日下世風日下啊……”
沈碧羞惱的掙開他急忙想站起身,卻再次被他将雙手按在頭側牢牢固定在軟塌上。
“你?!”沈碧掙脫不開,依舊帶着緋紅的面頰瞪向他。
“恩,過過招。”他煞有其事的打量着她的表情。
她的雙手都被他按在頭頂,這樣的姿勢讓她羞惱得轉開了目光。她想着這人的臉皮真的是越來越厚了,看着他毫不避諱的調笑目光,正欲怒斥之間卻聽他再次似不經意的問道:“那……林無缺呢?”
沈碧一愣,竟半晌未語。
沈碧沒有回答,卻并不是因為她當真對那人動了心,她只是恍惚之間想起了很多事。
當她還是一個一塵不染的小女孩時,曾經遇到過一個明明在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卻依舊将她放在心尖的溫柔少年。
只是可惜時過境遷,她與那少年終是無緣。
那時年少,其實根本談不上愛或不愛,只是有時她常常會想……無論是那時的她或他,最終都無可避免的走上了這樣一條殊途之路。
這些年的刀光劍影,她不是沒有怕過,也不是沒有過在午夜夢回從哭泣中驚醒的夜晚,沈碧自然知道,她是怕的,也怕天道輪回,也怕一身污穢。
可她就是扛着這樣的懼怕一路走來,她即便怕過,也不曾悔過。
可這一次,她卻在七年之內第一次嘗到了悔的滋味。
林無缺并無過錯,可她卻懷揣目接近,打着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的名義将他拖入旋渦。可到頭來,卻竟是她認錯了人,鬧出了這一樁鬧劇。
林無缺無過,甚至如一塊無暇的完璧,就如年少時一片赤誠相待的君懷桑。只是君懷桑的殊途或有因可尋,林無缺……卻是她徹頭徹尾的虧欠。
這樣的虧欠之情她很清楚并非男女之情,卻如同一塊壓在她心上的大石令她窒息,卻無從取開。
她也想起這些時日無數次回蕩在她耳邊,讓她不自覺的想避開連淵的……沁娘的那個問題。思即至此,她的神色微悵,可轉眸間她将眼底複雜的神色收起,忽然挂上了一副笑臉笑道:“公子,你問這些……你是不是喜歡我?”
“當然。”他唇邊的笑意不知何時散了,垂下的睫毛在面上打出一抹溫柔的暗色。
她聽見自己一聲聲變得急促的心跳,看着面前俯身逐漸靠近的熟悉眉目,交融的呼吸帶着彼此的溫度如羽毛般的拂過臉頰……
他卻忽然坐起身,那抹不羁的調笑再次染上眉眼唇邊:“落雁樓的姑娘可都是我的心肝兒。”
他的話音剛落,便被她一腳踢出馬車。
“诶,你怎麽這就惱了?”他也不惱,反而回身笑問道。
可他剛剛回過頭,那車簾便再次擡起,裏面未探出人一柄劍卻被丢了出來。
他急忙将那劍抱在懷中,看着那中心落下的車簾笑着搖了搖頭。他卻并沒有回到車內,抱着劍靠坐到一旁的樹下。
夜幕再次沉寂,只餘林間的蟬鳴與篝火的噼啪聲。那雙似沉澱了漫天星河的眼再次擡起,遙遙望向那重新吹熄了燈恢複寧靜的馬車。
只一眼,便是長夜無眠。
……
落雁樓。
“咱們如今不是不營業了?怎麽今天這麽熱鬧?”
“你不知道?這不是太子來了……咱們定然是要好生招待着的。”
“可青姬不是不在……”
“碎嘴些什麽呢?還不趕緊去幹活。”蘭秋一邊斥退碎語的丫頭一邊沿着樓梯向上走,她見那二人恭恭敬敬的離開,張望四下無人,這才匆忙推門閃身進一旁未開燈的房間。
蘭秋輕手輕腳的走進昏暗的房間,剛行至屏風邊,忽見一抹黑影閃身過來,一下堵住了她的嘴。
她剛想驚呼出聲,卻發現眼前這人……竟有些眼熟。
“噓。”那人見她認出自己,這才笑着移開手示意她別說話。
“你小子……”蘭秋驚得低聲道:“你怎麽偷跑出來了?!小心我把你送到沁娘……”
那躲藏在黑暗中的男人竟赫然便是本應被關在柴房的李牧!見李牧再次示意她禁聲,蘭秋閉了嘴,可打量他半晌依舊狐疑的問答:“小賊,憑什麽你讓我別說話我就不說話了?說,你在青姬的房間做什麽?!”
“這倒是稀奇,我還想問你來她的房間做什麽呢。”
“我……你管我幹什麽!我這就拉你去沁娘那領罰!”
“你領我去受罰,你想沒想過你要如何解釋你在她房裏做什麽?”
“你?!”
“所以,咱們就當誰都沒看到誰。”李牧挑起一抹不羁的笑意,放開她的手依舊輕手輕腳的向房間內走去。
“我只是來拿回我自己的東西而已,誰知道你這個小賊藏了什麽禍心又要偷什麽東西……”
蘭秋冷笑着跟了上來,可她的話還沒說完,身前的那人卻猛然停住了腳步,害得她直接撞在了他的背後:“你幹嘛突然停……”
李牧卻面色凝重的望着那片漆黑,他身後的蘭秋此刻竟也停下了話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望向那片黑暗,因為他們同時聽見在那自一片漆黑的內室傳來不同尋常的低喘聲——
他們自然知道那聲音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