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5 章

第五十五章

第五十五章

雪色彌漫, 如空中撒鹽。

鬓間的金鑲玉簪子染上細碎的雪珠子,映着滿天雪色。

虞幼寧埋首于沈京洲身前,淚水染濕沈京洲的衣襟, 深淺不一。

她輕聲哽咽, 捏着沈京洲的衣袖甕聲甕氣。

不知過了多久, 虞幼寧才止住哭聲。

她咽下口中的啜泣,細聲細氣。

“沈京洲,你怎麽……”

一語未落,餘光瞥見立在青松下的方丈和僧尼,虞幼寧雙眼圓睜,急不可待推開沈京洲。

僧尼手持佛珠,僧袍落滿雪珠點點, 為首的方丈一身亮黃色的袈裟, 領口繪有特制的圖案。

佛珠串在手上, 方丈雙手合十,朝虞幼寧行了一禮。

虞幼寧手忙腳亂,耳尖紅暈未褪,學着方丈行禮的模樣,有樣學樣, 生疏躬身回禮。

雪還在下,青石臺階上的方丈和僧尼踩着落雪, 悠然離去。

雪落在他們身後, 漸漸模糊了虞幼寧的視線。

九千九百九十個臺階落在朦胧雪色中, 如高不可攀的青雲路。

她想起從未向他人行過跪拜禮的沈京洲,想起他一步一跪, 只為了還願。

肩上忽的多出一身大氅,氅衣柔軟溫熱, 帶着虞幼寧再熟悉不過的瑞麟香。

沈京洲低沉聲音随着風雪落下:“走罷。”

竹骨傘擋在虞幼寧頭頂,她轉首往後望,重重臺階落在雪中。

山林悄然無聲,遙遙聞得鼓樓傳來的鐘響,古樸醇重。

萬籁俱寂,雪地一望無際,只有兩道深深淺淺的腳印。

虞幼寧收回目光,悄悄拿眼珠子觑着沈京洲的臉色,欲言又止。

馬車燃着氤氲的暖香,熱氣沖散了虞幼寧身上的冰冷寒氣。

氅衣解下,抱在膝上。

虞幼寧瞪着一雙圓溜溜的眼睛,字正腔圓強調。

“多福都和我說了。”

沈京洲淡淡應了一聲。

好似剛前去南山寺還願的不是他一般。

虞幼寧着急,“啪”一聲拍在沈京洲的手背上。

“你的腿……還好嗎?”

腦子并未做過多的思考,虞幼寧迫不及待挽起沈京洲的長袍。

甫一碰到人,驀地,沈京洲伸手攥住虞幼寧的手腕。

輕一用力。

虞幼寧整個人跌坐在沈京洲膝上。

她大驚失色:“沈京洲,你的腿還傷着……“

餘音消匿在唇間。

馬車外風聲鶴唳,風雪低低嗚咽。

顧忌着沈京洲膝上有傷,虞幼寧腳尖點地,支着身子。

少頃,雙足無力泛酸。她再也撐不住,跌落于沈京洲懷裏。

氣息漸弱,鼻尖似有若無蔓延着淡淡的檀香,應是沈京洲先前在南山寺染上的。

馬車還在山林馳騁奔走,虞幼寧一雙小手抵在沈京洲肩上,怯怯聲音從唇齒間艱難溢出。

“沈京洲,佛門淨地,你怎麽、怎麽敢……“

聲音又一次消失殆盡,只剩不遺餘力拍打着車壁的風雪。

半晌,虞幼寧氣喘籲籲。柔荑輕扶在沈京洲臂彎,秋眸浸潤着盈盈水霧,绛唇映日,燦若胭脂。

“你、你放肆!”

鳳眸潋滟流轉,紅唇一張一合,半點氣焰也無。

沈京洲漫不經心:“比不得殿下。”

他聲音緩緩,透着慵懶随意,“青天白日,就想着掀人袍子。”

虞幼寧杏眸圓睜,不可思議:“你你你……你胡說,我只是想看看。”

虞幼寧腦袋低垂,倏爾想起自己還倚在沈京洲膝上。

虞幼寧忙忙退開,語無倫次:“我是不是碰到你傷口了,過會回宮,再傳劉太醫……”

話猶未了,沈京洲再次攬住人。那雙淩厲眉眼始終淡淡,不興波瀾。

“小事罷了,不必興師動衆。”

虞幼寧還想往後挪。

沈京洲挑眉,低啞笑了一聲:“殿下若是再亂動,只怕真扯到傷口了。”

虞幼寧立刻不敢再動,規規矩矩,任由沈京洲抱着自己。

風雪交加,鋪天蓋地。

虞幼寧昏昏欲睡,半張臉倚在沈京洲肩上,半夢半醒之際,好像有人抱住自己。

熟悉依戀的瑞麟香萦繞,虞幼寧心安理得,又抱緊沈京洲。

一路被抱回暖閣,肆虐風雪隔絕在門外,虞幼寧依舊沉浸在夢中。

帳幔垂落,她聽見多福隔着屏風,同沈京洲低語。

“安神茶奴才早早讓人備下了,如今還在爐子上溫着呢。“

他垂着腦袋,滿是皺紋的一張老臉滄桑,“老奴鬥膽說一句,殿下身子固然要緊,陛下也該顧着自己些。”

“前些時日,陛下守着殿下,整宿都沒合過眼。”

那會虞幼寧一直昏睡,時常夢魇,或是在夢中呢喃喚沈京洲的名字。

若是聽見沈京洲的聲音還好,若是聽不見,虞幼寧淚流得更兇,夢裏也睡不安穩。

多福那陣子垂手侍立在門外,眼睜睜看着沈京洲從白天陪到黑夜,片刻也不曾離過虞幼寧。

他笑笑,溫順恭敬,“如今殿下醒了,陛下也可歇歇了。”

沈京洲面色如常:“再說。”

微頓,又道,“今日的折子呢?”

多福聲音壓得更低,亦步亦趨跟在沈京洲身後,“都在禦書房收着呢,可要讓人送來?“

沈京洲揉着眉心,輕輕颔首。

忽聽帳中傳來細細軟軟的一聲:“陛下。”

沈京洲看了多福一眼,多福心領神會,悄聲退下。

暖閣杳無聲息,明黃燭光搖曳,婆娑影子流淌在沈京洲身後。

徐徐轉過一道缂絲屏風,只見帳幔中間探出一個毛茸茸的腦袋。

虞幼寧雙手捏着帳幔的一角,纖長睫毛撲簌簌顫動,她眉眼仍淌着困意。

虞幼寧一手攥着帳幔,一手握住沈京洲的衣袂。

“我困了,陛下陪我。”

她雙臂環住沈京洲,自上而下仰起頭,澄澈空明的一雙眸子散落着揮之不去的憂心愁慮。

虞幼寧聲音很輕很輕:“……好不好?”

沈京洲挽唇,淡笑不語。

虞幼寧挽着沈京洲的手腕,又晃了一晃,一雙眼睛巴巴,如林中小鹿空靈天真。

“好不好嘛,沈京洲?”

攥着沈京洲手腕的手指緩慢往下,虞幼寧勾着沈京洲的指尖,還未做點什麽,忽而整個人被抱起。

虞幼寧猝不及防睜大眼睛。

下一瞬,兩人齊齊跌落在榻上,氣息交織在一處。

沈京洲的懷抱炙熱滾燙,如夏日暖陽,又如熊熊烈火。

唇音消匿。

虞幼寧差點喘不過氣,白淨的脖頸揚起。

須臾,覆在自己身前的黑影終往後挪開半分。

虞幼寧臉紅耳赤,白皙嬌靥浮着緋紅,如朝霞晚雲。

“你怎麽、怎麽這樣啊。”

沈京洲唇角勾幾分笑:“殿下不是要我陪你嗎?“

虞幼寧支支吾吾:“不是、不是這種陪。”

沈京洲明知故問:“那殿下想要哪種陪?”

虞幼寧別過眼睛,臉更紅了:“總之不是這種。”

帳中光影晦暗,倏然聽見衣物窸窣之聲,虞幼寧整個人宛若驚弓之鳥,猛地朝後躲去。

沈京洲啞然失笑,不由分說伸手,擁着虞幼寧入懷。

“睡罷。“

……

紅梅落雪,轉眼年關已至。

除夕這日,宮中各處張燈結彩,處處挂花點燈,金窗玉檻,美不勝收。

宮宴觥籌交錯,推杯換盞。

宮人遍身绫羅綢緞,雙手捧着漆木托盤,穿梭于宴席之間。

舞姬一身輕薄绛紗宮裙,踩着鼓點翩翩起舞。

虞幼寧雙頰酡紅,一手托腮,美目波光靈動,八分的醉意。

手上拎着空的瑪瑙雙耳杯,朝案上倒了一倒。

虞幼寧喃喃自語:“诶,我酒杯拿倒了嗎?怎麽看不見酒了?”

虞幼寧本就不勝酒力,剛剛偷喝了沈京洲一口松花釀,如今醉醺醺的,迷離着雙眼分不清東南西北。

她往前,眼看一整張臉就要埋入杯中。

忽的,一只手從旁伸出,蓋在空蕩蕩的酒杯上。

虞幼寧“咚”一聲撞在沈京洲的手背,細長的柳葉眉不悅蹙起。

朦胧視線中,t一人颀長的身影映入虞幼寧的眼眸。

沈京洲一身朱紅瑞獸紋素軟緞氅衣,長身玉立,風姿卓越。

“沈、沈京洲。“

虞幼寧扶案而起,跌跌撞撞摔入沈京洲懷裏。

宮宴歌舞升平,絲竹管弦之聲遙遙遺落在身後。

青石甬成的夾道兩側種着成片的紅梅,宛若胭脂吐氣如蘭。

空中暗香疏影,花香萦繞。

虞幼寧走路不穩,一會嫌棄沈京洲走太快了,一會又嫌對方磨磨蹭蹭。

明明是自己腿腳比不得沈京洲,虞幼寧卻“惡人先告狀”。

朱唇高高撅起,虞幼寧半嬌半怒,嗔怪瞪了沈京洲一眼。

不滿抱怨:“沈京洲,你好慢哦。”

她拍拍沈京洲的肩膀,口出狂言,“我、我要罰你。”

還從未有人敢和沈京洲說這樣的話。

沈京洲彎唇笑笑:“殿下要罰我什麽?”

虞幼寧醉眼惺忪,身子搖搖欲墜,呼出的氣息裹挾着酒香。

“你、你蹲下。”

沈京洲眉角微動。

少頃,依言照做。

虞幼寧低低笑了兩聲,伏在沈京洲後背,又拍拍他的臂膀。

“好了,走、走罷。”

虞幼寧話都說不利索,含糊不清,“回宮了。”

多福急趕慢趕跟在兩人身後,手中提着的羊角宮燈搖曳晃動,燭光滿地,濺起金光點點。

多福畢恭畢敬,躬着身子請示:“陛下,步辇就在後面……”

“不必。”沈京洲淡聲,從多福手中接過羊角宮燈。

眼皮輕擡,“下去罷。”

烏黑長廊迤逦,綴在滿天雪色中。

悠悠燭光緩慢飄過八角花窗,虞幼寧半眯着眼睛,琥珀眼眸随着燭光晃動流轉。

她埋首于沈京洲頸間,低聲嘟哝:“沈京洲,你走、走慢些。”

醉鬼迷迷糊糊,說話前言不搭後語。

“沈京洲,你可不能摔了我,你若是摔了我,我、我會……”

沈京洲笑笑:“殿下會如何?”

虞幼寧凝眉思忖,氣惱哼了一聲。虞幼寧放下狠話。

“我會哭!”

沈京洲失笑。

空中雪珠子漸漸,忽而遠處傳來一聲禮炮聲。

香屑滿地,落櫻缤紛。

細碎銀光濺落在虞幼寧眼底,她眼中難掩驚嘆。

如百花齊放,禮炮聲聲悅耳,宮城通明,亮如白晝。

熒熒星火黯淡的前一瞬,虞幼寧飛快拍了拍沈京洲,着急忙慌。

“快許願!”

又一聲禮炮乍響,火光四濺,而後又重歸平靜。

虞幼寧悄悄睜開一只眼睛,她湊近沈京洲耳邊,紅唇貼着他耳畔。

“沈京洲,我剛剛向星星許願了!”

吃醉酒,虞幼寧連星辰和禮炮都分不清,她眼睛彎彎,又拍拍沈京洲,意有所指。

沈京洲勾唇:“殿下許了什麽?”

耳尖綴着的藍寶石南洋珍珠耳環在夜色中熠熠生輝,虞幼寧握唇偷笑。

溫熱氣息噴落在沈京洲頸間。

“希望沈京洲平安、平安、平安。”

醉得不省人事,虞幼寧依舊牽挂着沈京洲的安康。

她暈暈乎乎。

“還有——”

“願陛下從今諸事願、勝如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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