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陽光照在病床上骨瘦如柴的蒼白女人身上,睜開的眼睛幽深如兩潭深水, 不知多少年沒有那麽輕松過了, 森森慢慢擡起手拿下口鼻上的氧氣罩, 迎着陽光看向窗外的生機勃勃的蒼翠。
“姐姐!”年輕的男子開門進來的時候就看見這幅場景, 自從一年半前床上的姐姐就已經不能起床了, 但是這會兒卻坐了起來, 甚至瘦到脫形的蒼白臉上浮現出淡淡的血色。
回光返照!
四個字不管是坐在床上的森森還是剛剛開門進來的堂弟都已經有了明悟。
森森一點不感覺難過, 甚至有一股欣喜,不管怎麽樣, 是直接死,還是死後生活在夢裏, 總算有一個确切的答案了。
“你來了。”森森露出一個微笑, 她的聲音沙啞有低沉, 和健康時的聲音已經完全是兩個人了。
“……我一直在呢,我就回去換了個衣服。”醫生已經說了,就這兩天了, 所以病房裏一直有人守着。
只是原本該守在這裏的人……
“森森!”人到中年依然保養得宜,一副成熟穩重的男子臉上的笑容還來不及收回,他沒想到來看望女兒還能碰上朱家的長子住院, 只是可惜看樣子這個長子估計已經沒有救了, 這會兒只是在拖時間了。
“爸爸碰到什麽好事兒這麽高興?”森森伸手, 堂弟立刻上前握住他的手。
“呃……這……”廖爸爸有些不自在, 清了清喉嚨上前遞了一張照片給森森看, “那什麽, 這是朱家的大少爺,爸爸想給你和他結個親……”
“伯父!”堂弟一秒炸毛,一臉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伯父。
森森擡起一只手,堂弟抿了抿唇但還是瞪着廖爸爸。
廖爸爸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他還是很愛閨女的,但也是利益之上的。
“平城朱家的大公子……參軍去了吧……”森森似乎還記得這麽個同輩人物,和他們這個商人家不同,人家是根正苗紅的太子爺。
每一輩人中總有那麽幾個讓同輩人無法企及的存在,這個朱家太子爺就是一個。
“對,對,對,剛三十歲,昨天剛從軍區醫院轉過來,就剩一口氣了,就是讓朱家老首長見孫子最後一面。”廖爸爸覺得比起自己,朱家折了這麽驚才絕豔的太子爺才真的慘。
朱家太子爺朱景行,她有幸見過那麽兩次,是一個見過一次就讓人無法忘記的人。
他要死了麽?
做他的妻子?
森森看着廖爸爸手裏的照片,突然笑了:“挺好的,說起來還是我賺了,要不是現在這個情況,也輪不上我。”
“對對對,爸爸也覺得不虧!”廖爸爸立刻點頭試探道,“那森森的意思是?”
“爸爸不如趁着我還有最後一口氣,把婚事談妥了……也讓我當一回新娘。”森森說了那麽多話氣息微微有些不穩,她知道此時此刻不能松懈,不能閉上眼睛,因為一旦松下這口氣,她估計就要直接咽氣了。
廖爸爸見閨女同意立刻跳起來就往隔壁跑,朱家當家夫婦覺得不妥,老首長嘴裏罵着胡鬧卻也沒說不同意,滿頭白發的老奶奶在孫子床邊痛哭:“你們這對狼心狗肺!我大孫子就要去了還不能娶個媳婦兒了?都是你們做爹媽的沒用,一對廢物點心,孩子這麽大了也不張羅着娶媳婦兒,否則也不會連個摔盆的人都沒有!”
面對老太太的罵聲朱家夫妻倆又氣又悔,只能同意。
在人脈資本馬力全開之下,半個小時後,森森靠在床上被推到了隔壁,原本雪白的牆壁挂上了紅色的絲綢,價格昂貴的婚戒已經準備好了。
比起躺在床上只剩下一口氣的朱家太子爺,森森明顯要好很多,所以由兩家人一邊擡着手,一邊扶着,森森親手給朱家太子爺帶上了婚戒。
結婚證上森森簽下了自己的名字,而朱家的太子爺是他父母擡着他的手按下的手印。
誰能想到生命走到最後一刻了,森森居然把自己嫁出去了。
兩張病床并在了一起,森森已經坐不動了,她清楚的感覺到自己最後的生命力在不停的流逝,緩緩伸出手放到朱家太子爺的手上,森森真想說一聲:大兄弟,真是抱歉了,拿你給我弟弟鋪路了,不過臨死了還能娶個媳婦兒你也不虧,當然我也不虧,所以我們這是雙贏了。
森森覺得眼前慢慢變黑,沒有注意到離自己半米不到的男子輕輕睜開了眼睛,然後又緩緩閉上了。
沒一會兒整個病房裏就爆出痛哭的聲音。
再見了,愛我的人和我愛的人。
森森失去了意識,但是很快她就感覺到了窒息,沒忍住張開嘴就吞進了一口鹹苦的海水。
森森猛然睜開眼睛,入目之處皆是幽暗的海水,下意識揮動四肢卻發現自己的雙腿此刻粘在一起,甚至最下端已經生出了巨大的魚尾,但是上部分卻依然還是雪白的雙腿。
所以這是受了海水刺激,變身到一半之後被溺死了?是死了吧!目光掠過空空如也的那只手腕,這麽深的海水照例她肯定是死了!
但是她現在又恢複意識了!
所以她現實裏死後真的回到了夢裏……不對,現在這已經不是她的夢裏了,現在這是她的第二個現實了。
她這應該算是穿越了!
森森腦中一瞬間竄出無數想法,驚喜居多,但是很快她就喜不出來了。
因為她覺得自己的胸口幾乎要爆開了,她急需要氧氣灌入肺泡,她必須變身成功,否則就要再溺死一次了!
可是怎麽才能變身成功呢?
腦中閃過最多的就是費迪南爸爸金色的大魚尾,還有伊芙尼的人魚形象,甚至是飛船上那個海栖族神明的人魚形象。
一股清涼舒适的感覺在腦中炸開,森森感覺自己整個人一松,胸口那種要爆炸的感覺不見了,下意識低頭一看,果然就看見兩條腿已經變成了一長條魚尾。
橙紅色的大魚尾比森森見過的任何魚尾都要大都要長,甚至比費迪南爸爸的金色大魚尾還要長一大截,倒是和飛船上那個形象比較相似。
伸出雙手,卻沒有吓人的長指甲,之間的蹼也很小,不注意幾乎不會在意,但是和一般海栖族不同,森森的腰下一直到尾椎部分長了一片很寬大的同色魚鳍。
森森在海底慢悠悠轉了個身,魚尾卻掃起一大片沙塵,森森以為自己會很難受,但事實上一點也不,這些沙塵對她沒有絲毫影響。
擡起手摸向自己的臉,她找到了自己已經變得有些奇怪的耳朵,每只耳朵後面都有三道長條裂縫,森森試着蓋住這些裂縫,立刻感覺呼吸困難……這是魚鰓?!
好神奇!
森森烏黑的眼眸包裹在第二層眼皮中閃閃發亮!
她成功了!
她變形成功了!
雖然樣子有些奇怪,但是她變成真正的人魚了!
耶!
森森臉上帶着激動的笑容,張開雙手嘗試着擺動長長的魚尾。
結果在原地徘徊了半個多小時,把這一處的海底攪得亂七八糟,才勉強掌握了一些技巧。
不過真沒有想到自己的尾巴這麽兇,那海底的大石頭只是輕輕一尾巴就被抽碎了。
還有好奇怪,這裏怎麽那麽安靜?
一點海洋生物都沒有麽?
還是剛才她動靜太大了,把動物都吓走了?
森森一邊練習着自己對尾巴的掌控力,一邊往上游,準備先露出海面看看。
半個小時後森森還在往上游動,心裏覺着這海可真深啊,藍水星的海有這麽深麽?
該不是正好掉進了海溝那種特深的地方了吧。
花了将近一個小時的時間才看到海面上的天光,這時候森森才注意到自己居然在漆黑的海底也能視物!
這可真是秀了!
只是不知道為什麽好不容易看見的魚群,總是在她還沒有靠近的時候就驚慌失措地逃跑了。
森森摸着自己的下巴:難道是她長得很吓魚?
嗯,等等出了海面照一照她變身後長什麽模樣。
等到森森終于掙紮着露出海面不由傻眼了。
淺金色的天空是什麽?天空中一整排大大小小的各色行星又是什麽?
難道她已經不在星際時代了?穿成了別的人魚?
不對!
森森擡起雙手,雖然她左手上的智腦手環不見了,但是右手手腕上的手鏈還在,手指上的指環也還在。
星際時代,佩戴智腦的人徹底失去生機後,智腦就會自動解開安全扣,開啓全方位攝像,并發出持續信號。
這樣子,雖然智腦可能會和屍體脫離,但是也避免了智腦的損壞率,搜索屍體的人可以根據智腦的位置就近搜索,并且帶回智腦後由監護人或者第一繼承人重啓智腦,智腦将會保留主人死後屍體以及周圍的所有變化。
森森的智腦應該是在下沉過過程中遺落的,這也是為什麽森森猜測她曾今溺死的原因。
所以她死而複生,又變身成功後,為什麽會出現在藍水星以外的地方?
森森張望着海面,遠遠看見一點陸地,想了想就往那邊游去,結果遠遠就看見高高一大疊垃圾山。
森森:怕了怕了,先繞道再說!
沿着海岸線,又游了大約兩個小時,垃圾山才出現邊際,森森好容易找到一個懸崖下的大礁石扒上去,然後她開始思考一個問題。
她的魚尾要怎麽變回腳呢?
不要跳開作話,我放一章朱景行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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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景行番外:
朱景行很早就知道他和別人不一樣,他能很輕易做到別人努力很久才能做到的事情,甚至別人所說的天花板對他而言都是輕而易舉能打破的。
年少輕狂的時候也喜歡碾壓着別人看他們不甘又無能為力的樣子,那種絕望讓他非常滿足,直到漸漸有謠言傳出。
爺爺握着他的手說要委屈他了。
畢竟往前半步是天才,往前一步是瘋子,而他這種往前十步絕對已經是怪物了!
于是他沉迷上了夜店賭博,把自己弄得烏煙瘴氣,看着往日匍匐在自己腳下的人肆意譏笑自己,說朱家的太子爺廢了。
然後爺爺賣了老臉把他扔進了部隊,在那一個靠實力往上爬的地方,他克制着不去觸摸這些普通人制定的天花板。
有時候他想,擁有這種天賦對他而言到底是不是一件幸事?
網絡上盛行各種天馬行空的小說,他因為自己的異常去了解過一些,發現那些主人公獲得了超出自己所能負擔的金手指後,都能把生活過得風生水起……
他只想說:天真!
舉個例子,流傳至今的神怪小說中,所有的非人都知道,在人群中生活最好的辦法就是僞裝成人類。
朱景行不知道自己還要這樣掩飾自己到什麽時候,但若他想安安靜靜生活下去,那麽僞裝掩飾是必要的。
只是有時候本能的反應實在無法避免,他更不可能眼睜睜看着同伴死在自己面前,所以盡管他已經極力不去觸碰那道天花板,但是依然用短短幾年的時間就活成了別人眼中的天才。
他的首長總是拍着他的肩膀說爺爺教的好。
但事實上,一開始爺爺并沒有讓他參軍的意思,自然也沒有教他,只不過因為部隊裏面相對單純一些,也是為了轉移人們的視線,所以才把他扔進部隊裏來。
他不知道怎麽形容,他覺得自己對于戰鬥似乎有一種直覺,他甚至覺得自己能接住子彈,踹飛導彈……
然後偷偷跑去試了,導彈自然是不可能的,但是徒手接子彈這種事情還是有很多機會的。
然後他真的用手接住了子彈,只是他的手掌被子彈打穿了。
事實證明,不管你的動作多塊,眼神多銳利,身體協調能力多好,只要你還是□□凡胎那就別想什麽徒手接子彈這種事情。
萬幸那一次沒有傷到手的經絡,修養了半年後就可以直接回部隊了。
爸爸媽媽心疼了他半天,只有爺爺拿着拐杖追着他抽。
他就知道瞞不過爺爺。
在部隊裏已經折騰了十二年了,雖然很多時候朱景行依然很克制自己,但不得不說,比起和普通人過日子,他更喜歡和部隊裏身體強悍的人打交道。
所以家裏叨念着年紀大了娶媳婦什麽的……風太大,他聽不見!
但是這會兒他有些後悔了,畢竟長這麽大連女生的手也沒有摸過,這件事情真得很慘。
倒也不是沒有機會,只是那時候沒心思。
想當初混夜店的時候那是可勁兒憋着氣呢,混得不情不願,還要每天裝沉迷,有多暴躁可想而知,靠過來的女孩子統統轟走,別人還說他眼光高!
他只是不喜歡這些人往他身上貼,安靜的女孩子他還是有好感,就比如那誰家的小姑娘,長得又秀氣又乖巧。
他還湊巧跟她出席過同一個宴會,不過人家早早訂婚了,完了又說病了治不好的那種,真是可惜了。
朱景行昏迷過去的時候還在想,他這是多可憐,這輩子有點好印象居然就這麽一個,而且連人家具體名字都不知道,長相也不太記得了。
太慘了!
簡直不能更慘了!
朱景行恢複意識的時候,就聽到醫生宣布他大腦出血嚴重已經無力回天的結果。
哪裏來的庸醫,他明明清醒着!
然後他發現自己動不了,甚至感覺不到自己的身體,只能聽見外界的聲音,而且随着時間的推移他覺得自己似乎越來越輕了。
他琢磨着是不是等到他徹底變輕就會離開身體,然後就真的死了?
想的太入神的朱景行再注意聽耳邊的聲音時發現大家居然在讨論他的婚事!
瓦特?!
等等!
是不是他理解錯誤!
難道醫生又說他有治了?
但很快對象确認,是隔壁病房一個似乎正回光返照的女人。
朱景行:( ̄◇ ̄;)!!!
你們居然要我結陰親!
我天!你們醒醒,你們可都是高級知識分子!怎麽做這種事情!
什麽什麽廖家的大小姐,他才不要娶一個見都沒見過的女人呢!
情願死了也是光棍!
不對,等等……廖家病了很多年的大小姐?
咦?那不是……
朱景行決定收回自己的話,畢竟作為晚輩,如果在生命的最後,能夠用這種方式安慰父母親長,也是他作為晚輩的最後孝順。
他聽到她親口說願意做他的妻子,雖然聲音不怎麽好聽,但是他不是那麽挑剔的人,就是到死他都不能看自己的新娘一眼,這簡直太過分了!
聽着他們讓她簽結婚證書,給他戴戒指,朱景行開始極力折騰起來。
好歹他也是有媳婦兒的人了,臨死前都不讓看一眼怎麽能忍!
有那麽一瞬間朱景行突然感到自己一沉,他可以感受到自己的身體了,一直冰涼的手緩緩放到了他手上。
費力撐開眼皮就看見兩只疊放在一起戴着婚戒的手,擱在他手上的那只手蒼白而纖細,很瘦,就像是雞爪子。
再用力睜開眼皮正好看見一雙烏黑的眼眸失去光澤緩緩蓋下眼臉。
這就是他媳婦兒?和記憶裏那模糊的樣子一點不像了。
太瘦了,太瘦了!
朱景行無力閉上眼睛,徹底失去的意識前一秒還想着:可惜他沒有機會把他媳婦兒喂得白白胖胖的了。
遙遠的星際荒星上,黑色短發的男子猛然睜開眼睛坐了起來,守夜的同伴知道他的厲害,以為是發現了什麽立刻詢問。
男子揉了揉帶着面具的臉搖了搖頭表示沒事,他只是做了一個夢,但是具體是什麽夢他不記得了,他只記得那種無法言說的遺憾。
番外結束
沒有存稿啊,裸奔中啊!保持日更,一更還是兩更就随緣了,今天兩更,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