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樸自然清楚自家兒子的性子,知道他不是個笨的,雖也認同姜氏之話,到底笑着搖頭:“再看看吧。”忽的話風一轉,“說起春圍,倒險些忘了,頭一日收着汾安的來信,大哥說他家老四和他長孫過些日子要進京來,為的就是來年的科考一事,我已吩咐下去了安排他們住到東邊的小院兒,你回頭看着他們收拾了。”
姜氏忙道:“四兒子?是哪一個?幾歲了?他家長孫又才多大?怎麽來年就要考了?”
韓樸嘆了一聲:“你不知道,當年大哥一是不喜讀書,二也是家中頗有資材,三一個……他小時候淘氣,爬樹時把腳摔跛了,出不得仕,這些年來頗以為恨事。如今聽說他家大孫子于讀書一事上很有些天賦,又怕汾安那邊讀書不及京中,才要送進京來,讓我代為照看一二。至于他那四兒子……”
說着,便又嘆了一聲:“他家只有老大、老二是正妻所出,這個老四是個庶出,不過極得母親喜愛,從小養在身邊。傍的倒不知好歹,只等這回回來就知道了。”
這話說得含糊,姜氏卻也聽出幾分來,只怕不是個好讀書的,羨慕京中繁華,又是個庶子,這才想到京中謀個出路——族長一職板上定釘的必是長子長孫的,這麽個小庶子,就是再得寵也要想法子另謀出路。
次日一早,姜氏忙着叫人收拾出東小院兒,預備親戚家的兩個男孩子住着。既然兩個都是少爺,又是為了科考而來的,便只派了數個細心小厮在那預備着,同自家的二兒子一般對待。
只來的這兩人,一個雖是庶出,卻是極得婆婆喜歡的。另一個年紀小不說,還是韓家的長子長孫,如何處置,着實讓姜氏頭疼了一番。
後院中,韓筃因婚事已訂下來了七八成,原本因莫名回來帶來的忐忑這會兒大多散了許多,正和小妹在屋裏弄針線。
夏荷打簾回來,向韓筃道:“二小姐,三小姐并不在房中。”
“不在?她又去哪兒了?”韓筃奇道,本是叫人約了韓筣過來,三人一處做活兒說話的,這會兒她竟不在?“莫非是去她姨娘那裏了?”
“不是,聽說去了小廚房,奴婢已叫人去尋了。”
夏荷的話剛說畢,韓荃忽然一臉菜色的坐床上跳了下來,直拉着韓筃的胳膊:“二姐姐、二姐姐,咱們快跑吧!”
“跑什麽?”
韓筃不解,正欲再問她,忽聽外面院中傳來說話兒聲,聽着就是韓筣的聲音,韓荃直跺着腳:“晚了晚了!”
“到底怎麽了?”
韓筣見顯是跑不了了,這才洩氣坐回床邊兒:“三姐姐這兩日瘋魔了!昨天做出了個怪東西,還讓我試!我看那行子紅紅的一大碗,就跟、就跟……上回那個會冒煙的東西似的!就沒敢吃,只讓冬雪試了一筷子,結果她直到現在都沒爬起來呢!”
“啊?!”韓筃唬了一大跳,見這會兒跟着韓筣過來的果是冬梅,并不見冬雪,正欲再問些什麽,忽想起這個小妹最是個機靈鬼兒,就是有三分的也能讓她說成十成,還待細問,就見韓筣已經進來了,手裏還端着個東西:“誰說她是吃了我的東西才起不來的?剛才我過來時還見她在你院子裏幫你晾被子呢,可是昨晚又弄濕了床?”
韓筌的臉一下子燒紅了起來,又跳起來要去扯韓筣的胳膊耍賴,韓筃這才松了口氣,一眼看到那碗裏紅紅的、油油的東西,臉色也變了幾變,指着那東西道:“這又是什麽?”
“好吃的!昨兒剛做出來的,姐姐嘗嘗可好?”韓筣眨着眼睛,一臉的期待,險些就把那臉貼到韓筃臉上去了。
往後錯了錯,離那碗遠了些,韓筃這才放了一半的心:“可是上回二哥哥買回來的那個?”
“姐姐,這個真能吃!”韓筣急得直跺腳,指着那東西,“辣是辣點兒,可拿這個沾着烤饅頭片兒、就着白米飯吃都好!試上一回,保準你下回離不開!”
韓筃再往後錯了錯,見她一臉的焦急神色,到底不忍落了她的面子,柔聲勸道:“既是就着那些吃的,不如先放着,等到了晌午咱們一處用飯時再試?你現在巴巴的拿過來,可算是吃飯呢?還是點心呢?”
還是這話合理又熨貼,韓筣兩眼一亮,連連點頭,指着夏荷道:“快些收好,晌午我同小妹就在二姐姐這兒用了!”
得,看來中午不吃上一點子,她必是誓不罷休的。
頭疼的搖搖頭,忙按下了韓筣:“上回你說的那個花樣子,這兩日我閑來無事做了一半兒出來,你且瞧瞧如何?”
“還是姐姐活計好呢,我那針角不勻不說,分線分得我眼睛都要花了。”
“可你畫出來的樣子好,是我不能及的。”
見二人再不說那古怪食物,韓筌這才貼了過來,湊頭看着韓筃的繡活兒,睜大了眼睛嘆道:“二姐姐,你現在這活做的比之前請的那蘇州繡娘都不差呢!”
韓筃一愣,這才想起,自己這後活計竟也是從上一世帶回來的,出嫁前雖也學了些,卻不過是做個荷包、繡個鞋面兒便算,哪似後來……
正想着,窗外隐約聽見有人叽叽喳喳的說話兒,韓筣疑道:“這是怎麽了?莫非又出什麽事了?”
“又出事?”韓筃不解道。
“前幾日時李姨娘暈倒了,園子裏亂過一回,說是有大夫要進來,叫丫鬟們回避。”說着,韓筣叫了個丫鬟出去打聽,沒一會兒小丫頭進來回話道:“并沒什麽,說是李姨娘醒了。”
三人松了口氣,韓筣轉頭看向韓筃:“咱們可要去瞧瞧?”
韓筃想了想,點頭道:“是要去,不過這會兒她人才剛醒,怕還不大方便,咱們略晚一會兒,打聽清楚了再過去吧。”
那李姨娘在自己年歲尚小的時候,仗着還算得父親的眼,倒是張揚過一陣,母親于這般不老實的着實不喜,可偏又不能拿她怎着,如今去是該去,卻很不必去觸眉頭。
沒過一會兒,夏蟬親去打聽過了,進屋後一臉異色的向三位小姐道:“李姨娘醒是醒了,大夫看着也沒事了,可奇的是……她竟連一個人都不識得了!小姐們這會兒可去不得,她口裏只說着叫人聽不懂的胡話,連她身邊兒的杜鵑都吓哭了!”
三人目瞪口呆,過了半晌,才聽韓筣聲音有些發顫的問了聲:“失……失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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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像莊嚴,五皇子靜靜立于佛前,許久,方輕嘆一聲,轉身笑着對方丈笑道:“這兩日叨擾大師了。”
方丈微笑合什:“五殿下哪裏的話,五殿下精通佛法,與君一談,于老納亦有醍醐之味。”
五皇子微微搖頭,仍笑着說道:“大師過譽,隆敒愧不敢當。”
“阿彌陀佛,見五殿下如見當年的聖上,老僧并無過譽之言。”
出佛堂,身邊一小厮跑來,跟在五皇子斜後面,低聲道:“小的打聽清楚了,韓家是一日那日上的山,路上偶爾救了險些落山的白家二公子,三日那天一早就回京了。”
五皇子眉頭一挑,失笑道:“竟是錯過了?”
那小厮再一低頭:“聽說韓家夫人只帶了二小姐上山,白家倒是連同長媳、長孫,二公子都上山了。”
擡手敲敲額,五皇子搖頭道:“可不是糊塗了?”說罷,又皺起了眉頭,“如瑾的兒子?如今多大了?”
那小厮再道:“說是……快六歲了?”
“可不是,他成親也六年多了……”遙遙看向北面,五皇子聲音微頓,眉頭皺了起來,之前同方丈的一席話便在腦海之中——皇上年事已高,身子骨又頗有些不大好……“他那弟弟來年是要下場的,年內怕都不便外出應酬……回去後預備我的貼子,給白家送去,邀他過府一敘。”
“是。”
“問起便說,我同如瑾數年不見,頗為思念宮中一同讀書之日,請他兄弟過來問問如瑾近年狀況,且府上有幾位交好的文士常來常往,若衆人一敘能加些進益,也算是我的一份心意了。”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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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筣回到自己房中,頗有些心事重重的模樣。新提成大丫鬟的秋谷看了看她,笑着對秋菊道:“小姐做的那個辣醬,先時二小姐四小姐還不肯吃呢,見小姐吃了她們才試了一丁點兒,四小姐倒罷了,怕是受不得那個味兒,二小姐卻是喜歡得很,讨了一罐子不說,還叫人記下了做法兒!”
秋菊只一笑,并沒接話。
秋谷心中無奈,只得又向韓筣道:“三小姐可要用些點心?”
“不必。”說罷,韓筣忽的站起了身,向外走到,“去姨娘那裏看看。”
秋谷一愣之際,就見秋菊已轉身又去拿了團扇子香囊等物,忙了聲:“是。”忙也湊了過去,再把這些給韓筣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