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滿園富貴掩蕭蕭

牆角的栀子花開了滿枝,濃郁的幽香便順着彎曲的廊橋飄進尚書府最偏僻的小院裏,一人高的院牆上攀着一層綠油油的爬山虎,陳舊的月門上斑駁着樹影,給人一種清冷僻靜的錯覺。

隔着一道月門,裏面的情景卻與外間截然不同,小小的院落裏也沒有多少花卉盆景,就連伺候的丫頭奴仆都少得很,但卻因為石桌旁坐着的那女子生生将偏僻變成了歲月靜好般的幽靜。

那女子身形纖瘦,遠遠地看不清樣子,但她一身青衣卻着實飄渺靈動,此刻一手扶着寬廣的袖子,一手執筆在宣紙上落下筆墨,且不看那丹青如何,女子作畫之景就足夠賞心悅目,哪怕是那畫作不堪入目都可以原諒了。

只是美景是美景,那美人卻似乎有些不正常,對着空無一人的院落自言自語顯得有些……智障!

“叔,我回來已經快半年了,與父親見面的次數加起來也不過幾次,早知如此還不如在莊子上快活。”

“你為何不同意我離開京城呢?我對父親實在是沒有多少情感,他似乎也并不願意認我,既然如此又何必接我回來?何苦給自己找不痛快。”

“馬上就要換季了,千川閣的貨也該換一批,我新設計了一些樣式叔你覺得如何?”

……

“主子,言先生已經走了。”

一道聲音不知從何處響起,女子執筆的手一頓,旋即若無其事地繼續,只是那宣紙上因為那一點點停頓而留下的墨點卻怎麽看都顯得突兀,走了也不說一聲……

“言先生說主子心太燥,還需要打磨。”

“……子瑾前幾日說在南陽曾見過那司鸾佩,恰巧今日是那南陽王世子進京的日子,不如世隐去替我探聽一番?”

“姑娘是閨閣女子,關注這些朝堂中事作甚?在莊子上便也罷了,如今在傅府卻需更加謹慎才對。”

一個身形略胖地老嬷嬷手中拎着一份食盒遠遠地便聽見傅弦歌的聲音,當即便不認同她的說法,傅弦歌也沒有反駁,停筆将圖紙晾好,這才看向走來的老人。

“蘇嬷嬷。”

“姑娘。”

蘇嬷嬷走到石桌前,不緊不慢規規矩矩地向傅弦歌行了禮,這才将食盒打開,端出一碗漆黑的藥,淡淡的藥香聞着讓人更清醒了些,可見這一碗藥所用藥材确實不錯。

“母親送來的藥還是如此精細,半點馬虎不得。”

傅弦歌聞着那藥香不由得笑了笑,接過那藥碗走到了花架旁,似乎是漫不經心般将東西全都倒進了花盆裏,蘇嬷嬷趕緊過去接過藥碗,說道:“夫人能在傅府安身立命這麽多年,靠的自然就是別旁人更細心些的本事,若是這藥差了點什麽,姑娘出不出事不一定,夫人卻是不好交代的。”

“姑娘,奴婢方才瞧着夫人身邊的珍珠怒氣沖沖地往這邊來了,怕是要找姑娘的麻煩。”

兩人正說着話,清容便自月門處進來了,雖說是一個小丫頭,面上卻瞧不出對安氏的多少恭敬,蘇嬷嬷不滿地看了她一眼,道:“在這南棠院中雖說沒有多少丫頭伺候,夫人送來的那些人都在外院不得近身,可隔牆有耳,你便是對夫人不滿也不能露出如此表情,更何況夫人是主我們是仆,便是姑娘見到了夫人也是要恭恭敬敬喚聲母親的……”

“蘇嬷嬷,”傅弦歌無奈地打斷了蘇嬷嬷的話,然後對清容說道:“先把這些東西收起來吧,改日送去千川閣。”

“是。”

清容将晾好的畫都收起來,蘇嬷嬷的神色卻依舊不滿,傅弦歌道:“清容又不是家宅中普通的丫頭,蘇嬷嬷要求這麽嚴作甚?她年紀尚小,嬷嬷慢慢教導便是。”

若說是年紀尚小,傅弦歌如今尚未及笄,清容比她大了有兩三歲,聽得此言正拿着圖紙向屋內走去的清容不由得汗顏,暗道日後做事還需更加謹慎才對。

“母親向來無事不登三寶殿,準備準備也就是了。”

……

當今大晟朝現任刑部尚書傅遠山是出了名的清廉奉公鐵面無私,十幾年來別說是貪贓枉法,便是一針一線也未曾收受過他人一絲一毫。

但傅家家宅富麗程度卻絲毫不差,譬如夫人安氏所住的阆苑閣便可稱得上是富麗堂皇。

阆苑閣前面是一道小小的漢白玉石拱橋,專程從花園裏引了溪水繞到院子西側又挖了暗道流進阆苑閣裏面,院門不遠處是一座玲珑假山,傍着院牆倒頗有些意境。

了然大師曾言,這便是依山傍水藏風聚氣,通俗來說,是個斂財的好擺設。

入得院內,繞過刻着紫荊花發的十六開石屏,滿院的牡丹便會閃了人的眼。

安氏的阆苑閣最著名的便是這花,四時不同,便會換上最應景的盆景花卉,每一株都是精心挑選,是以傅府的花卉,在京城之中也是出了名的。

一個刑部尚書,能有如此財力供養衆多奇花異草,禦史臺本該參了他不知多少本,可人家的夫人商戶出身,雖小家子氣了些,卻确實有錢,安氏雖愛奢侈,卻從不挪用公中的銀兩,多是自己的嫁妝鋪子補貼,在傅家算得上是富豪榜首……

安氏膝下一子二女,長子傅鈞在禦林軍謀了差事,長女傅弦佩入宮封了淳嫔,幼女傅弦玉雖尚未及笄,卻也已經訂給了寧國公府上的二公子李琰,一介卑微商戶,竟能享如此恩寵,安氏也算得上是京城一個奇女子,得了多少人豔羨。

而此時的阆苑閣中傅弦玉滿臉怒容,一把摔壞了上好的青花瓷瓶,複又像是受了極大的委屈趴在屋內的八方桌上,毫無大家族的氣度可言,安氏見女兒如此無禮也不多言,三四十歲的人微蹙着眉頭到別有一番少婦的風味。

“母親,那南陽王世子不過是被送到京城的質子,他憑什麽這麽對李琰哥哥?一個被放棄的人竟也幹如此嚣張!”

“住嘴!”看着女兒愈發口無遮攔,安氏終于加重了語氣,嚴厲下來的安氏并不多見,因此傅弦玉也奇異地安靜下來,只是委屈地看着母親卻并不再說話。

安氏苦惱地揉了揉眉心,這才說道:“南陽王世子就算是再如何不濟那也是天潢貴胄,若是你此番話傳出去別人要怎麽看你?更何況傳聞那世喜怒無常,今日大庭廣衆之下敢對李琰下手,安知不會對你也……”

說到這裏安氏明顯有些害怕,傅弦玉也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這才想起來蕭挽風進京之前就已經流傳滿天的傳言,對這個活閻王不由得更加害怕,但是未婚夫在大庭廣衆之下被蕭挽風打成了殘廢,可能以後都子嗣無望,這口氣傅弦玉無論如何都忍不下去。

見女兒又是恐懼又是憤憤的樣子,安氏終究是不忍,便又說道:“我且問你,你對那李琰可是真心?”

“我……”

女兒是母親肚子裏掉下來的肉,安氏哪裏還能不知道她想的是什麽?

寧國侯府的二公子是嫡系一脈唯一的子嗣,玉兒只要嫁過去,那便是板上釘釘的未來寧國侯夫人,可如今李琰被傷了身子,子嗣上怕是再也無望,玉兒以後就只有守活寡的分,繼承侯府更是不可能,這一點玉兒看得也不是不清楚。

安氏滿意地看着女兒,這才說道:“既然你無意那便好,你放心,母親不會把你送進火坑的。”

“母親,你有辦法了?”傅弦玉頓時驚喜地看着安氏,眼裏亮晶晶的,一點頹廢都看不出來,安氏拍了拍她的手,想到南棠院裏那個賤丫頭,臉上的笑意不由得更深了。

“行了,此事交給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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