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闊高大的主帳。
外面一陣吵鬧。燕葉皺着眉,合上公案,冷聲道:“怎麽回事?”
随着微冷的風刮進來,大帳簾被人掀開。
一個軍裝窈窕,長發披散,一雙黑瞳似泛着淚光的美人撲進來,後面的士兵攔也攔不住,她看着椅子上的人:“燕葉!”
燕葉瞳孔睜大,猛地從椅子上站起身,疾步上前扶住那人不穩的身形。
曦兮腳步跌撞的上前,被燕葉一把抱在懷裏,此時顧不得別的,仰頭央求的看着他,急切道:“快!二十裏外淮子古,有大約2500南诏國士兵,包圍了我們不到五百人,快去救他們!”
“殿下。”一個士兵為難的看着燕葉,有些惱怒道:“這個女人非要進來。屬下……”
“來人,召集風暴營集合!前往二十裏外淮子谷!還有,叫迦蘭立馬回營!”一連串霸道的命令下來,驚得一旁的士兵目瞪口呆。
也難怪,軍營裏認識曦兮的本就少,更別提見過什麽太子妃了。
方才曦兮闖營的時候,就直接放話:“你們殺了我不要緊,但不保證燕葉會放過你們!他的手段我一向清楚,我想你們也一定更清楚!”
太子妃長什麽樣,風暴弓箭手們不清楚,但太子寵妻滅妾,甚至不惜在太和殿召集風暴侍衛跟瑞帝刀兵相見,他們都是知道的,但關鍵問題是,眼前的這個女人,是不是太子妃?若是,那太子妃又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所有人的思緒只在一瞬間,當場還有人站出來試圖讓這個女人稍等,容弟兄們去禀報确認一下。
但時間不等人,生命更不會因為時間而暫且延長,四百多條江湖兄妹的命此時都握與曦兮一人之手,她紅着眼嘶啞的吼道:“都給我滾開一條道!否則別怪我下手無情!”
于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氣場瞬間襲擊了所有人,趁大家還在晃神猶豫的當中,曦兮闖營了。
燕葉的營帳駐紮在什麽地方,沒有比跟他上戰場的曦兮更熟悉的了,她駕着馬輕車熟路找到他的所在地,背對着身後三千弓箭手,義無反顧撲進去。
若是撲錯了,那她就真的死無葬身之地。
因為哪個将領也不允許一個陌生人,未經命令,擅自闖營。
燕葉親自喂下曦兮一碗湯,笑道:“你就這麽威脅他們,不怕他們一沖動之下把箭射出去。”
“射出去,大家一起死。”曦兮的身子總算暖和過來,就是嗓子剛才被風吹着喊得有些啞:“一來一去的通報要耗費很長時間,那時候江湖兄弟們都已經死了,我來這一趟還有什麽意義。我若是闖營成功,江湖的兄弟們會有一線生機,若是不成功,我對不起他們的期望,死也應該……”
燕葉放下手裏的湯碗,雙手握住曦兮的兩肩,凝神望着她,輕輕道:“兮兒,你有為自己這次的行為思考過嗎?”
“什麽?”曦兮一時沒聽懂。
“呵呵,為什麽想到向我來求救,從剛才對那些人說的話裏來看,你好像很信任我的樣子。”燕葉低聲笑道,眼睛明亮亮的看着她,帶着明知故問的口氣。
曦兮的臉驀地紅了,這個問題像是一顆隐瞞在暗處的種子,被人發現的一瞬間突然在心底生根發芽。
她強自鎮定,臉上的紅霞卻暈染開來,美麗動人,好像怎麽抹也抹不掉,聲音卻冷冷道:“自古以來,凡是好将領都是愛兵如子,雖然你也不是什麽很好的将領,但是如果你想當一個好将領,首先是要學會這一點的。”
剛說完,又補充道:“我之所以報上太子妃的名號,是為了糊弄那些人,好讓他們快點放行!”
燕葉唇邊的笑意止不住流露出來,伸出手指慢慢撫摸上她美如紅霞的臉頰,觀賞着那動人的顏色,磁性的聲音低低道:“好像有點欲蓋彌彰的意味呀?”
曦兮被他的動作弄得有些緩不過勁,一時坐在那裏不知道怎麽辦才好,此時聽他這麽問,臉色更加尴尬,結結巴巴道:“什,什麽?”
低低的笑自燕葉喉間逸出,他俯身上前,唇快要貼上她小巧的耳朵,道:“比如兮兒你很熱嗎?為什麽臉色這麽紅呢?”
曦兮垂着眸子,燈光照在她的臉上,流轉着瑩潔的光。
燕葉指尖輕觸她的軟軟嫩嫩的小臉:“還記得你闖營的時候說過什麽話嗎?你們殺了我不要緊,但不保證燕葉會放過你們!”
“耽誤了軍情,你當然不會放過他們,那可是兩千五百個敵人呢!”曦兮打斷道,聲音拔高,好像這樣就能證明自己有理。
曦兮現在心裏很不好過,心髒急劇加快,怦怦的聲音好像要破膛而出。她堅決不承認,絕對不!
曦兮忽的起身,轉身往營外走去。
“去哪裏?”
“我要回去跟他們一起對敵。”曦兮說完就後悔了,憑什麽自己的舉動要向他彙報。
“不行!”燕葉在她背後淡淡道,他走到她面前,用一種丈夫對妻子的口吻威嚴道:“現在外面多亂,你去了也沒有什麽效果,聽我的話,乖乖待在這裏,他們會來這裏跟大軍集合的,到時候見面,大家一起坐下來談談。”
“憑什麽?我就要去,再說,我去不去幹你什麽事……”曦兮抗拒道。
“別忘了那晚的條件,南诏投降,我已經做到了,你是不是該履行你的義務?”燕葉淡淡的打斷她的話,道。
“切!”曦兮才不理他,提起刀就往外走。
剛走沒兩步,感覺一個鐵一般的臂膀攔過自己的腰,曦兮直覺一陣頭暈目眩,一眨眼功夫,回過神來發覺自己已經被他扛在肩上,大步向裏間走去:“放我下來!放我下來!”曦兮撲騰着掙紮着。
“你現在需要好好休息。”燕葉不為所動,聲音霸道不容反抗。
輕柔的将人放在床上,燕葉順手拂過她的鎖骨,點了她的睡穴。
床上的人瞬間安靜了,燕葉輕輕将薄被蓋住她的身子,替她撚好被角,柔聲道:“睡了十幾天的地鋪,很累吧,現在可以好好休息了。”
燕葉走出內間,來到前廳。
“回禀太子殿下,迦蘭侍衛到。”門外傳來有力的通報聲。
“讓他進來。”
迦蘭快步進來,燕葉淡淡道:“查查那支南诏國軍隊是怎麽遇上兮兒他們的,還有,把凝花宮的老巢也清理了。”
“是!”
“對了,順便帶幾套女裝,南方的春天不比北方,不用太厚。還有,給殷老發個消息,就說兮兒他們安好,不用擔心。”
迦蘭愣愣的看着自己的主子,剛才是他聽錯了嗎?
“看什麽看,還不快去執行?”燕葉冷聲道。
“是,是。”迦蘭瞬間回神,連忙答應着走了。
三天後,淩江閣。
一位身穿雪色蠶絲湖水長裙的女子靜靜坐在那淡淡觀望着外面的湖水春色,黑長的頭發月華般傾瀉在身後,漆黑的眸子仿若黑珍珠一般沉靜而又清亮,膚色如雪,神情高貴,舉止優雅矜持,只是聲音淡漠如寒冬冷雪:“誰都不會答應,除了你。”
相反,站在白衣女子對面的男子,眸子深沉,身材高大,容貌俊美,氣勢傲然,一身黑色繡金鳳凰袍張揚着他的身份,“不。”
他轉身撩袍坐與玉石凳上,與女子平視,深沉的眼眸似是能看透一切,低沉的聲音帶着蠱惑:“不會的,兮兒,只要你願意,誰都阻攔不了我們在一起。”
曦兮最受不了跟他的眼睛對視,總有種自己的心事被晾與光天化日之下的感覺,就像小孩子跟大人玩心理游戲一樣,每回贏得總是大人,而大人卻總是樂此不疲的跟小孩玩着猜心游戲,或者說,是大人一個人的游戲。
曦兮撇過頭不看他,望着外面的三月湖水,陽光照耀在水面上,波光粼粼如同灑下一層金,而室內的氣氛卻冰的要凍死人,她冷聲道:“外公不會同意。”
“他會,因為他的師傅,叫雪山老人。”燕葉欣賞着曦兮的一身衣服,舒适的衣料,合體的裁制,集淡雅和高貴與一體的設計,很不錯,很符合她。
“什麽?”曦兮轉過雪白的俏臉,沉靜的眸子裏顯出一絲驚訝。
“有句話,叫師長如父。殷老,哦,不,是外公,外公應該不會違逆他師傅的意見吧!”燕葉懶洋洋的倚在石桌上,眼睛一瞬不瞬打量着曦兮的一身行頭,從那一副小小的玉晶耳墜,到衣服,到那雙精致的鞋子,所有的東西,一切的程序,都是他親自參與制作設計的,他很滿意自己的付出和成果。
“你還真是神通廣大,連雪山老人都走的通。”雖然很氣憤,但說到雪山老人,曦兮還是将語氣放的尊重。
雪山老人,她這一輩的年輕人大多聽都未聽過,但在上一代乃至上五代,都是赫赫有名的一代武學宗,其地位比歷屆武林盟主加起來還要高,因為武林門主不用叩拜自己,但他們見到這位老人都需要恭敬的行禮,尊稱一聲師傅,或前輩。
“有一點你說錯了,我從小跟着他老人家在雪山上長大,有些事,不需要走就能通。”燕葉淡淡道,仰頭飲下一小杯酒。“何況是他小徒兒的終身大事,必須得走得通。”
曦兮轉過頭氣的不想理他,卻突然又回頭看着這個高高在上,地位尊貴的男人,冷冷而又氣憤道:“不就是有後天有背景嗎?有後臺有背景就可以這麽欺負我?我就是不答應,你有後臺有背景,有本事就欺負逼迫我一輩子呀!”
燕葉自喉間逸出低低的笑聲,他看着眼前孩子氣的曦兮,俯身上前,深深的凝視她道:“何必這麽悲觀,換個角度來看,我有後臺有背景,跟着我,我可以保護你一輩子。”
曦兮看着他,一時想不出什麽話來應對。
“怎麽樣,考不考慮跟了我?”燕葉戲谑道,看着她不說話,唇角的笑意更濃。“跟了我,我保證不欺負你,不跟我,我就欺負你一輩子。”
曦兮冷淡的看了他一眼,聲音冰冷又平靜:“別忘了我是因為什麽不想待在宮裏,我懷孕,流産,下牢,被害,尋常人沒有的,我哪樣沒經歷過,曾經,我也曾幻想過,但當夢碎了之後,得到更多的認清現實。燕葉,別花言巧語了。我早就不是當初天真的雲曦兮了,你的這些蠱惑人心的話,去說給那些沒被夫君冷落過,或者還沒有情郎的小姑娘們聽吧,她們沒經歷過愛情,不懂什麽是背叛。”這些話,如同一把利刃,插入那原本懷着一腔熱血的胸膛,字字帶刀!刀刀見血!血凝成冰!
燕葉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臉色頓時冷冰冰的,嘴唇緊緊抿成一條線,不止只有她痛恨那不堪回首的過去,那段過往,也是他的墳墓,是他最不願回憶的疤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