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03
張緒渾身疼痛難耐,卻向家裏隐瞞了病情,只說是那天雨太大不小心摔的。他慶幸自己沒有骨折,不然丢臉丢大發。
不過摔得也不輕,一時半會兒下不來床,在醫院檢查完之後,就挪到了家裏,每天醫生上門查看上藥。
樓下張母和人聊着天,說到簡家老爺子又下病危的事。
簡家這幾年雖有頹廢之勢,到底根基深厚,眼饞的人不少。偏偏簡家上上下下保守又精明,想要摻合一腳進去不容易。
張母喝着茶和人閑聊:“簡纭着急賣女兒不就是想在簡老爺子走了之後分一杯羹,就是知道簡老爺子慎重,寧可讓財産落到外人手裏,也不願意将就,才有了讓簡容結婚這麽一出打算。”
許夫人:“對于你家來說,不也是筆劃算的買賣,就是那件傳聞不知真假,容易惹人嫌話。”
“我不是在意這個。”張母唉聲嘆氣,“就是找大師算過,說兩個人八字不太合,之前方夫人和我說八字不合要謹慎,我還不以為然,但是眼看方家兒子……張緒現在又平白無故摔了跤,你說我——”
“那就回絕了簡纭?”許夫人往張緒房間的方向看了眼,“但我看你兒子還挺喜歡她的。”
張母冷哼一聲後調侃道:“我兒子喜不喜歡不知道,我看你挺喜歡的,要不跟簡纭說一聲,做你兒媳去。”
“哦我忘了,你還有個幹兒子,準備挑給哪個的?”
“笑話了。”許夫人低頭呷了口茶。
家政忽地出現在視線內:“太太,簡小姐來找。”
張母也沒想到這麽巧合,簡容正好這時候登門來訪,就是不知道有什麽事。
“不過簡小姐是帶着一堆東西過來,說是之前小張總送出去的,想要退還回來。”
張母聞言臉色發黑,“退回來?張緒這是送了多少?”
許夫人笑道:“小姑娘還挺直率的。”
“你叫她帶回去。”朋友的笑到張母眼裏成了嘲諷,“就說我家不收破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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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家叫人幫忙将東西放回車上去,到簡容面前解釋道:“張緒在養傷,太太說不收。”
“好,麻煩您了。”簡容站在太陽底下也沒抱怨,淡然地一笑。
沒關系,她态度帶到就行,免得張緒誤會。
“辛苦您再跑一趟了。”管家送她上車,“上次太太沒在家,所以将東西退還是我的意思,希望您諒解,和太太相處這麽多年,是知道她肯定不會收的。”
“上次?”簡容微怔,“好,我知道了,謝謝您。”
所以不是母親擅作主張把快遞攔下?
簡容雖然驚訝,但這股情緒很快被一通電話蓋了過去。
“你不是讓我把那些東西估價嗎?我在圖片上标好發給你了。”祁楠算得上是她為數不多的朋友之一,開了家二手奢侈品店,知道這些東西都是全新的,她很快就把價格估計出來。
“謝謝。”簡容思考一下,邊查看圖片邊問,“如果我全部出給你,你收嗎?價格我們可以再商量商量。”
主要是看着礙眼,幹脆賣掉把錢捐了,也算積德。
“你說這些東西都是你的?”祁楠抑制不住驚訝,“你是去偷了還是搶了?”
兩人高中大學都不在一處,祁楠對她的印象還停留在她住在那間又破又小的房子裏,節約到一年只買一兩件新衣服,從不聚餐,所有的教輔資料都只買二手的。
祁楠家有縣城裏最大的一家酒店和ktv,嬌生慣養長大,簡容在她眼裏就跟貧民窟的人裏差不多。
“我當面跟你說,你現在方便嗎?”
“方便方便,正好我做了點甜點,你快點來吃。”
–
抱着個大箱子,祁楠幫着她擡進店裏,目光瞥過她下來的車和她的穿着打扮上,“這是幹什麽去了,還特地租了臺車?”
“這些。”簡容下巴擡了擡,“剛剛全部退給人家了。”
“別人送的?”祁楠頓時腦補出一場狗血大戲,“和男朋友分手了?”
兩個人雖然這些年保持聯系,日常接觸卻算不上多,簡容只提過一嘴自己戀愛的事。
“沒有。”她否認道。
緊接着又添了一句,“沒有男朋友。”
祁楠不太懂,但也懶得多問,兩個人把箱子擡到沙發邊,坐下來休息會兒,店裏員工端了杯咖啡上來,兩人才開始慢慢聊。
“你真的好奇怪,這些東西都是全新的,為什麽要賣掉?”
“相親對象送的,我退回去人家不收。”簡容簡明扼要回答。
“那确實挺棘手的。”祁楠表示能夠理解,“就是相親不要講究門當戶對嗎?你這是從哪裏相來的,能不能給我也介紹一個?”
“其實我……”她被認回簡家是讀高中之前的事,祁楠留在縣城最好的學校讀書,而她去了省會,兩個人交集變少,祁楠沒注意到她生活的變化,她變得沉默寡言之後,也沒主動提過。
“算了,你長得漂亮學歷高也是應該的。”
祁楠忽然想起另外一樁事,“對了,你和我男神還有聯系沒?你都到相親的年紀了,你說我男神結婚沒結婚?”她還是在前幾天,在一家高爾夫球場見到了那熟悉的臉,但一轉頭就沒看見了人,也不太确定。
祁楠這一問。
仿佛顱內被鐘敲打,簡容一瞬間全身發抖,手裏的咖啡傾倒在褲子上。
腿上皮膚感受到溫熱,連忙起身将杯子放在茶幾上,祁楠拿紙過來給她擦拭,“你怎麽反應比我還大?”
“不過也是,你跟他就差畢業之後在一起了。”
祁楠看了她一眼,“不會還餘情未了吧?”
她也不大記得兩人最後沒成的原因,只将紙巾抛投至垃圾桶,嘟囔道:“要是當初你沒拐走她,說不定我還有戲。”
“什麽戲不戲的。”簡容發現自己聲音抖到不行,便往下壓低,“那個年紀不都是鬧着玩的。”
“可是那個時候的感情是最純真的。”祁楠說起來都是羨慕,“到底帥哥都是屬于誰的啊,早知道跟你們一起去省會讀書了,還能欣賞我男神三年的美貌。”
簡容又捧起咖啡,半張臉快陷入杯子裏。
杯子放下後,眼睛裏就蒙上了層水汽。
“我下午還有事,要麻煩你了。”她低着頭道。
“你看你,好不容易來找我一趟,就急着要走。”祁楠起身到櫃臺,叫店員幫着把東西拿出來,她再算一遍。
–
與簡純見面,是在畫廊外的一間咖啡館。
簡容過去的時候,簡純坐在窗邊的位置上,手裏拿着杯咖啡,随着她進來,視線從窗外轉移到她身上。
見她穿了身純白,只化了禮節性的淡妝,脖子上帶了串簡潔的項鏈,簡純十分滿意。
反觀她自己,高開叉的銀色小吊帶,流蘇耳環不斷閃爍,将整個人襯托得無比靈動。
簡純傲氣地擡起下巴,朝簡容過來的方向噘噘嘴,“要不是阿慶沒空,我才不會叫你來呢。”
簡容沒有争辯,只是沉靜地站在她面前看着她。
“走吧。”簡純知道她這個表姐一向無趣,也不指望她能作出什麽有意思的反應,便直接拿起包起身,不理不睬從她身側經過,出了咖啡館。
簡容望着她漸遠的身影,輕笑,好一會兒才跟上。
進畫廊前,簡純:“待會兒你就跟在我身邊,不要去別的地方。”
她叫簡容來當然別有用意,但她希望簡容能自己猜出來,而不是自己主動去說。
簡容看了她這麽多年的臉色,心中了然,“這裏其餘人我都不認識,除了和你在一起,還能和誰?”
“也是。”簡純清楚她沒什麽人際關系。
滿意過後,簡純歡快地進入場內,朝四周環顧一圈,精準找到畫廊主所在的位置,見對方身邊人不多,便像只花蝴蝶一樣奔過去。
簡容不緊不慢地跟上,颔首與畫廊主打了下招呼,看似陪伴在簡純身側,傾聽他們的話題,實則在打量着周遭。
畫廊入口處被巨大的穹頂攬括着,通往深處的路徑做了許多奇異的設計,與牆上一幅幅藝術品相契合,極具風格色彩,看得出畫廊主有自己獨特的審美。
簡純與人談笑自如,大概也不需要她幫忙。
不過簡容留意了幾幅畫,把它們的特點記下來,又在網上搜集了一些背景資料一并發給簡純,興許她待會兒會用得上。
放下手機,她回過頭聆聽他們的談話內容。
簡純雖然平日驕縱,卻很會讨長輩喜歡,不然也不會被簡纭當親生女兒看待至今,眼下她已經一口一句“趙伯伯”叫起來,稱呼他的兒子為“趙哥哥”。
“趙哥哥可熱情了,給班上的同學都發了邀請函,說自己有個大藝術家父親,我早聞趙伯伯您大名,二話不說就來了。”
趙志昂笑呵呵的,“在家總聽趙琏他提起你,說你聰明又漂亮,改天你有空的話,就來我家裏玩,讓趙琏陪你。”
二人說得有來有往,卻基本還是客套話,大概也是簡純不耐煩了,旋即進入正題,期待地問,“那趙伯伯,趙琏有沒有給您提過那件事。”
簡純的話剛落,門口處便停了輛車,将衆人的目光吸引了過去,議論聲紛紛。
趙志昂也朝門口看去。
簡容頓感自己的手臂被簡純死命抓住,抑制不住的興奮:“是不是他到了?”
“誰?”她随口一問,悄悄将自己的手撤離,揉了揉仍舊有些紅腫的地方。
“你先跟着我,待會兒我叫到你,你就跟蔣先生介紹自己。”許是看在簡純是簡家人的面子上,趙志昂準備承了個情。
他抽身離開,簡純緊跟上去,步履輕盈。
簡純站在原地,抓着自己的手臂。
簡纭總叫自己照看簡純,認為簡純心思純真,不谙世事。
但她這個表妹,渾身上下,只有名字透露着單純。
她插不上手,索性轉身觀賞起周圍的畫來,未曾留意,身後從車上下來的人,西裝革履,氣度非凡。
簡純看着面前人,喜悅湧上心頭。
喜歡了三年的人就這麽出現在她面前,她抑制不住心底的興奮,平日的張揚頓時收斂,随着蔣照朝她瞥來目光,她內心砰砰直跳。
更何況,下一秒,蔣照伸出了手,“簡小姐,幸會。”
簡純怯怯地将手伸過去,笑得羞澀,“蔣先生,我們是見過的。”
她不知道,蔣照的目光悄無聲息地越過她,投向不遠處的簡容。
倨傲冷淡的眼眸一凝,将那極好的身段攬入眼裏,随後落到她沉浸在畫中的明眸上,目光瞬時轉為溫和。
簡容似有察覺,轉身向後,蔣照才将目光撤離,重新落到簡純身上。
他的眼中不夾雜任何情緒,煞是平靜,簡純的心情頓時跌入谷底。
然而下一句話又令她重燃希望,“我記得,在有次酒會。”
他音色清醇,如同流淌着的山泉水,與岩石相摩發生觸人心弦的顫動。
簡純臉紅耳熱。
話畢,他沒再看簡純一眼,便轉身與趙志昂交談起來。
蔣照的确還記得,那次酒會,因為簡純的無理取鬧下,簡容一杯一杯酒灌下肚,之後簡純不慎摔倒,簡容自己還暈着,卻不得不找人去扶她一把,替她遮掩。
簡純被落在了後面,心中卻波瀾四起。
就是在那次酒會,她摔了跤,衣服鈎上鐵絲被刮開,蔣照看見後,叫助理過去送件外套,順便将她扶起,并且友善地問她有沒有摔着哪裏。
那時的蔣照不過初露鋒芒,在衆多豪貴中也不卑不亢,有禮平和,簡純見這個男人第一眼,就覺得他該屬于自己。
之後知道他白手起家,又緋聞不沾後,簡純就徹底淪陷。
她就知道蔣照還記得她。
那是不是說明,她有機會?
趙志昂與蔣照馬上要進入展廳,簡純頓了頓,回頭沒看見簡容人影,便發了條消息過去。
不過,往上一翻看到簡容發來的消息,她邊跟上去便記背,雖然緊張,還是自若地插入趙志昂與蔣照的話題。
當初畫廊創立的時,蔣照投資了一筆,成為了第一持股人,但趙志昂清楚,背後的原因其實和他與趙家的關系不大。
還不如借此機會,賣簡純一個人情,讓自己兒子死心,于是簡純一上來,他便有眼力見地主動退出,“蔣先生,簡小姐對這些畫頗感興趣,或許能與您聊到一塊兒去,我這還有些瑣事,恐要失陪了。”
這正合心意簡純,她興高采烈道,“趙伯伯去忙吧,我來陪蔣先生就好。”
趙志昂一走,簡純恨不得整個人貼上蔣照,奈何他身旁一直有助理跟着,只好找些尋常的話題,“您也是對這些畫感興趣嗎?”
蔣照聞言停在了一副畫前,簡純回想簡容似乎給自己發來了有關這幅的賞析,便湊上來道,“這幅油畫是法國畫家利路米的處女作,使用了象征主義,裏面所蘊含的樂觀、活潑以及生命力,我很喜歡。”
“上面少女的面部表情處理的也很好,朦胧卻有神韻。”
蔣照:“這是丙烯畫。”
簡純沒聽懂,只附和道,“對,這是西畫。”
她又滔滔不絕講起來,樂得自在。
至于蔣照,沒将她撇開,不過是想等等簡容。
簡容收到簡純的消息:你別過來了。
看來是聊得愉快。
人潮擁擠,她沒看清那個男人是誰,也沒心思知道,但又莫名地,有些揣揣不安。
放心不下簡純,她還是進入裏面的展廳。
走了一小段路後,見到男人肩寬體長,身邊的簡容小巧靈俏,兩人身型很是相襯。
如果不是。
從男人分明的下颌線掠過,落到反光的玻璃相框上,看清了那張格外俊俏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