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8 章 情誼難斬斷離魂

沈碧便一直是這樣乖張灑脫,甚至說是離經叛道也并不為過。

可她說出這話時,全院的人卻齊齊愣住了。

君懷桑有一瞬的錯愕,可随即去道:“算了。”

沈碧眼底一絲不明的神色閃過,她似也猜到了會是這般的結果。

他說着拾起一旁地上屍體旁的刀,随着他的動作,圍在一旁的官兵緊張的舉起手中的武器,七王爺倒是擺了擺手,示意衆人将刀放下。

“七皇叔想必早就已經替我做好準備了,就算我能逃回宮,恐怕那裏也已經變天了吧?”他仔細端詳着手中的官刀:“沈碧在這的消息是朕最親信的人傳來的,讓朕暗中前來的也是朕信任的臣子……這其中的每一環是不是都是皇叔為朕鋪好的路?就算我此刻回宮……恐怕還有其他在等待朕的吧?”

七王爺颔首恭敬笑道:“為陛下鋪好路是作為臣子的本分。”

“如此便多謝你的本分。”

君懷桑嗤笑着,忽然轉腕便将手中的刀架在了頸邊,目光看向一旁的沈碧:“我曾經以為只要我登上這個位置,我們之間便只剩一步之遙,可如今反而越走越遠了……現在我把命償給你。”

沈碧站在原地,就這樣一直睜着眼睛望進他赤紅的眼底。他握刀的手無法控制的顫抖如游走于決斷與掙紮的邊緣,終于,他似終下了決斷一般猛然用力——

可就在這時,卻有道黑影而過,閃爍銀光的暗器筆直的射向站在院門邊的七王爺!就在大家慌忙護駕的時候,七王爺急忙撥開圍過來的衆人,可再一看,剛剛還欲自刎的君懷桑已經不見了蹤影。

沈碧眼見那黑衣人将君懷桑帶走,心底竟似松了口氣。倘若他真的在她面前自刎,她怕是也會再在心中打上一個死結。

想到這,她的手下意識的探向腰際——指尖一片冰涼,懸于衣料之間的正是那串金鈴。

“追!”

衆人這才驚覺君懷桑已被人劫走,忙向院外追去。

七王爺一邊令幾人留下清理地上的屍體,一邊急身向院外走去。可他的腳步在門邊再次頓下,回首道:“多謝公子和阿青未幹涉之恩。”

“江湖之外的事我黃泉客棧本就不會幹涉。”沈碧未語,反倒是連淵說道:“七王爺既然已經做了選擇,便不再是我黃泉客棧的人。”

沈碧忙向那離去的背影問道:“齊楚楚呢?”

“走了。”連淵行至她身側随口答道。

走?

沈碧的目光定在他身上半晌不語,這場叛亂前齊楚楚明明還在院中,怎麽會戰亂後不見人影只剩他一句簡單的走了?

她目光平淡沒什麽多餘的表情,轉身向房間走去。

“去哪?”他忙拉住她:“今日之事我并不知情。”

“我知道。”沈碧動作一頓:“只是有些乏了,先去休息。”

她說罷邊自然的向房間走去,其實連淵也該知她的話并非氣話,而是她知道七王爺今日圍絞君懷桑他是不知情的。

只是……長樂宮的事竟讓她生出了一絲不安之感。

她走到窗邊将那金鈴放在掌心垂眸端詳,如今她身上的傷已大好,也該為以後做些準備了。

只要她催動內力這鈴铛便會重新響起,可贈鈴的那個人卻永遠不會再回了。可就算她已知如此,她還是與這幾日往常一般搖響了鈴铛——

“鈴鈴鈴——”

一道微弱的響鈴聲由遠及近,竟與她手中的鈴铛聲交相輝映,她的動作一僵,忙轉過頭看向聲源處——

令她錯愕的是當她轉過頭時,有一塊毛絨絨的小東西正撞到她的腿上。她低下頭,見竟是一只渾身雪白的……小狗。

她正低頭看着那雙黑溜溜的眼睛,發怔間,身後的腳步也在她身側駐足。

“送你的,喜歡嗎?”他将她的手握在掌心,溫聲道:“我今兒個特意去挑的。”

她低着頭,目光瞥過入眼的一襲黑衣。她想起那時還在馬車中,她昏昏沉沉的睜開眼,看着入眼朦胧的一襲白衣時下意識喚出的“林無缺”,自那之後,連淵竟換掉了所有白衣。

她的目光又落在正扯着她褲腳的小東西身上,而它似感受到她的目光,擡起腦袋讨好般的向她搖了搖尾巴。

“不喜歡。”她将鈴铛收起:“拿走。”

“送出去的東西怎能随意收回。”

他收回手正當她以為他負氣離去時,他卻輕輕将她擁住:“你若不收它,它這麽小,怕是要餓死、凍死也不會有人管了。”

她不着痕跡的拂開他的手:“沒人管就沒人管。”

可那之後,每當她下意識的拿起手中的金鈴,那小小的一團便會自各處向她跑來。她終是不忍一次次喂了吃食,可每次在它伸頭讨好的蹭她的手背時抽回了手。

天氣漸漸冷了,有時她開門便會見那一小團身影瑟縮在屋檐下,門關了又開,終于有次見她開了門它起身跑到她腳邊,而她怔忪的看着再次湊到腳邊的一小團白,嘆息着輕輕将它抱起。

“別跟着我,跟着我的人……狗可不會有什麽好下場。”

沈碧也不知眼前的這只聽不聽得懂她的話,反倒見它撲騰着兩只後爪一副十分歡快的樣子。她嘆了一口氣,還是将它抱進了房中。

見她關上了房間的門,藏在一旁的人這才探出身望向那扇緊閉的門。

“公子,一切都已按照你的吩咐準備妥當,我們何時啓程。”

他看着那扇門,良久:“走吧。”

這些時日雖然沈碧一直甚少說話,整日不是去看李牧就是把自己關在房間裏,可她至始至終都未再提過離開黃泉客棧的事。

他已寄書顧霜邀她來陪沈碧小住,只要至多一個月的時間他便可歸……就算她心底有疙瘩,到了那時一切結束,他自有大把的時間與她消磨。

可就在他離開後不久正在前往沉魚谷的路上,以為這一切都可以告一段落時——

“報、報告公子……青、青姬她……闖了離魂陣!”

……

既入黃泉客棧雖交命于天卻并非生死之契,想脫離的辦法有三種,第一無非是足夠的銀兩,第二則是一項難求的黑牌任務,而這第三……便是闖過離魂陣,如果還有命在,那你的命就不再屬于黃泉,而只屬于自己。

連淵再次趕回已經封禁的落雁樓時面色已是一片青黑,沁娘見他回了忙三步并作兩步的跟了上去:“公子……”

他停下腳步:“這就你說的會看好她?”

他的聲音冷得讓沁娘不由得下意識的抖了抖:“公子,此事是我疏忽,只是青姬她……”

連淵打斷她的話冷聲問道:“她在哪?”

沁娘面露難色:“闖到最後一關,可人已經昏在陣中了。”

連淵不答,轉身疾步向陣口走去。

沈碧再次悠悠轉醒的時候,似是被身上重新恢複痛覺的傷口牽扯,痛得她恢複了意識。

她昏昏沉沉的睜開眼睛艱難的呼吸着稀微的空氣,她看着一道黑衣向她走來,緩緩蹲在她面前。

像是怕碰到她身上的傷口,他動作極其小心的将她抱起,她伸出手攥緊他的衣襟。

他輕輕将她抱在懷中,聲音帶着一絲顫抖:“我知道很疼,你忍忍。”

她卻沒有放手,聲音氣若游絲的道:“放我下來,我要繼續……”

“繼續?”他的聲音一僵:“你當真不要命了?”

“黃泉客棧恩怨結賬便了,可恩怨真的是說斷便真的能斷的麽?”

連淵看着命懸一線卻仍舊執意離開黃泉客棧的沈碧,最終寫下了黑牌任務,承諾只要她完成任務便不再是黃泉客棧的人。

他停下腳步,看着懷中那氣若游絲卻依舊緊緊抓住自己衣襟的人。像是就這般過了萬年光景,他最終将她緩緩放下自懷中取出一樣東西。

她的目光落在他的指尖猛然定住,因為他握在掌心的竟正是一塊黑色暗紋的木牌!

“只要你能完成,你便可以與黃泉客棧再無糾葛。”

她指尖微微顫抖的接過木牌,卻終是因傷勢太重徹底失去了意識。

……

沈碧恍恍惚惚的再次恢複意識的時候,見有人一直在眼前晃來晃去,還沒等她看清是誰,那人見她醒了倒是率先湊了上來。

“醒了?我發現怎麽我每次見你的時候你都受傷……”

那人說着扶起她靠在床邊坐好,她這才看清眼前的人竟是顧霜。可她回過神來,第一件事便是匆忙的翻找,直到顧霜将一樣東西遞到她的眼前——

沈碧急忙接過那塊黑紋木牌,可看着上面空空無字的紋理,卻再次垂眸陷入了沉思。

“林無缺的事我聽說了……我很抱歉。”顧霜嘆惋道。

這是沈碧第一次在事情之後聽人提起林無缺,她下意識的攥緊了手中木牌。

“你……喜歡他?”

沈碧搖了搖頭,雖然很輕,卻并未曾猶豫困惑。

“那你為何這樣執着離開……”顧霜将藥遞給她,嘆息道:“你這一身的傷……”

“可這是我欠他的。”她垂下頭,指尖在木牌上來回摩挲。

“那……連淵呢?……有些事并不是你的錯,你不必攬在自己身上,到最後苦的是你自己……”顧霜見沈碧不答,嘆道:“斷劍山莊出事的那天……”

沈碧的目似終于恢複了一絲神色,她擡起頭望向顧霜。

“那天顧長絕掩護我和小凡逃走,我看着他身中數刀卻還是支撐着将人引開……那時候我才明白……我沉浸在過去裏,以至于這麽些年……我從未有一刻真心待過他。可也是最後那一刻我才真的明白,我将失去的是什麽。”

“所以我很自私的想,就算是死,我也要和他死在一起……只是我沒想到的是,我和他一起墜下山崖,最後我在河岸邊醒來……卻再也找不到他了。或許我總是在失去之後才明白什麽才是最珍貴的,可我是這般,我卻不希望你和我一樣。”

“你知道麽?在那之前,我是知道長絕和連淵的交易的。斷劍山莊裏出了內奸,我誰都不信,所以……在那之前我甚至将那份殘卷藏了起來。可後來我才明白……他還是從前的那個他,變的人其實是我。”

顧霜說罷沉默的低着頭,思緒像是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

沉默間,院外傳來輕微的人聲響動,沈碧目光微動,并為将視線落在門上卻知有人推開了門。

那人卻并未走進,似就在門外駐足,而顧霜站起身拍了拍她的肩膀,端着藥碗退了出去。

沈碧下意識想拉住她,可沒拉住她的衣角,反而将手中的木牌掉在了地上。

那木牌掉落的聲音清脆,滾落到離她不遠不近的位置。她探身伸出手向那木牌抓去,可奈何那木牌掉得還是有些遠了,她試了幾次都沒能抓到。

房間內重新恢複寂靜,連淵偏偏在這個時候推門走了進來。

她沒有擡頭,一手撐在床沿上,另一只手費力的探向那塊木牌。

可就在她的手即将觸及木牌時,她的身體卻突然失去重心向下倒去……就這樣毫無懸念的整個人摔在地上。

她懊惱的打算将那塊木牌撿起來,可就在這時,卻有一只手先她一步将木牌撿起。

“你還給我……”

她正伸手欲奪,可他卻避開她的手,反而将雙臂環過輕飄飄的将她抱起身。

“終于肯跟我說話了?”

他抱着她緩步走到床邊,卻并未如她所料的将她放下。猶豫片刻後,他的聲音也難得的壓低了幾分,竟帶了一絲溫柔的意味:“開口讓我幫忙就這麽難?”

連淵的聲音平緩,靠近時他的聲音缭繞在耳畔,她下意識的別開了頭。

他動作很輕的将她放在床邊,這才将那塊木牌還給她。

他在床邊站定,目光落在她手中的木牌上:“你若想走便将身上的傷養好,若是任務中再有什麽危險,我可不會再管你。”

她僵在唇邊的話不知該如何開口,張了張口有些幹澀的問道:“這次的……任務是什麽?”

“你不是曾經讓我去打探當年被送去沉魚谷的孩子如今在何處。”連淵道:“你的黑牌任務就在沉魚谷,你想要的……你可以自己去尋找答案。”

“那你呢?”

“我?”連淵頓了頓,聲音平緩的道:“千機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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