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做到就做,證明給別人看幹什麽。”連淵冷哼着在崖邊坐下,他的兩條腿随意的搭在崖邊望着無際的雲海不屑的說道。
“這片雲海是什麽?迷陣?”
“嗯。”
“帝王劍……”沈碧頓了頓:“為何會在斷劍山莊?”
“可能是有人故意将它安置在此處的。”
“你一直都知道……”
“我說過會護你一世周全,自然不會食言。可你如今有想做的事,為何如今卻不願對我坦誠了?”
“黃泉客棧收錢辦事,我不想你壞了規矩。”她在他身側坐下,垂眸看着腳下的深淵。
“黃泉客棧的規矩自然不能壞,但我可以。”他含笑望向她的側臉:“若是你想要的,我定會傾盡所有送到你面前。”
她聞言一愣,轉過頭怔忪的看向身側那雙含笑的眼睛。
“我們的關系,可以給你打九折。”
“……”
正說話間,連淵忽而面色一沉,他看着腳下翻湧的雲霧竟漸漸變黑,轉頭道:“看來這小子可能有點麻煩了。”
“現在怎麽辦?”沈碧站起身看着腳下的雲霧。
“等。”連淵的唇角淡出一抹笑意:“或者去幫他一把。”
“如何救?”
“先自己闖過這關,然後去找他。”連淵看着腳下的黑霧:“作為第一個入陣的人,只有他醒了迷霧才會消散,如果他不醒……就算有人闖過了也只能和他一起被永遠困在裏面。”
“我去。”沈碧攥緊手中的劍說罷便要跳進眼前的迷霧山崖。
“不行。”連淵卻拉住她笑道:“你有心魔不便入陣,還是我去吧。”
沈碧一愣,她想起将軍府滿地的屍首,那樣絕望的感覺在瞬間侵蝕而來,就算七年已過,就算那是她也只是孩童……卻仍舊永生難忘。
可想起陣中的李牧,她擡起頭望向眼前正欲躍入霧中的人。
“我和你一起去。”她握住他的手,在他詫異的目光中笑道:“就算我走不出來,你也會救我出來的不是麽?”
他将她的手握緊,唇邊的笑意倨傲肆意,與她一同跳入眼前的黑霧中。
沈碧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只覺腳下并不平坦,她低下頭卻見滿地的金銀之山,而她此刻便站在這片一望無際的金山之上。
她不敢停留,目不斜視的向前走去。
随後,她又穿過了幾道關卡,正欲繼續前進時,腳下卻忽而一陣地動山搖。
正詫異之間卻見迷霧散了,連淵來到她身邊,執起她的手笑道:“陣破了,我們走吧。”
他們離開後,便回到了王都。
沈碧本想跟着連淵一同回樓,他卻滿目驚訝的看着她,轉而笑道:“倒是我的不是了,原來阿碧這麽着急嫁過來?”
她哪有……
“莫急,你先回将軍府,我不日便去提親。”
将軍……府。
沈碧一愣,随即眼前的畫面忽而一轉,她竟當真回到了将軍府。
她站在将軍府的門前看着眼前那塊牌匾竟良久不敢入門,直到小厮見她愣在門口忙上來迎接她:“小姐,怎麽不進去,老爺剛還在念叨你呢。”
她聞言急忙沖進府中,在滿目生機的将軍府一路狂奔,跑進那處熟悉的院落。
那正坐在桌邊看書的人擡起頭,見是她笑道:“說了多少次了,不要這麽毛躁。都這麽大了還像個孩子,哪有幾分女孩的樣子。”
她看着那人,眼底酸澀湧起。
“我說兩句怎麽還哭了?”那人嘆息着站起身走到她面前:“這讓我如何放心……”
她急忙擦幹眼淚,目光依舊定在面前那人慈愛的笑意中。
那人繼續說道:“連淵來提親,我知你心悅他,不日便這喜事辦了吧。”
随着他的話,眼前的景致竟當真變成了滿目紅綢錦燭的高堂,一身紅衣的連淵拉過她的手走到堂前。
他們在衆人的笑意與祝福中禮成,沈将軍将她的手放在連淵的手中低聲囑托着,又不誤威脅的對連淵說此生都不要讓她受一點委屈。
這一切如同一場美好的夢境,可就在這時,連淵卻忽然拔出了腰間的帝王劍——
“将軍府衆人意圖謀逆,當滿門抄斬。”
随着他的話,大批的官兵湧入,原本新人歡笑的将軍府瞬間淪為了人間煉獄。
而連淵就站在她身前,看着滿院的沖天血光:“沈家欲謀權奪位,罪當滿門抄斬,念及你我往日情分,若你自裁于劍下我便繞過其他人。”
她擡起頭看着已經淪為人間煉獄的将軍府,看着父親被人按跪在地,看着連淵悲憫的望向自己。
沈家世代忠良,何曾有過謀逆之意!她在不覺間渾身顫抖,滿眼盡是蜿蜒的血河與沖天的火光。
“只要你死,将軍府所有人都能活。”
沈碧一怔,她低下頭,見手中竟多了一把小巧的鏽劍。
她緩緩舉起了劍。
“對,只要你死,我便放過其他所有人。”
“恐怕……”她望着手中的劍:“不能讓你如願了。”
“什麽?”
她握緊手中的劍,擡眸間眼底已是一片澄明:“我還有必須救的人,他在等我。”
她說着執劍躍起,向那一身紅衣的男子攻去!
随着那把劍劃破虛空,面前的景色竟一寸寸斷裂開來,直至完全沉入腳下。
眼前已換了另一副景象。
這裏是……
依舊是王都。
于黎明之前,天色盡黯。
這是一條蜿蜒而破敗的小巷,帶着雨後泥濘而渾濁的氣息,它就在繁華背後,只隔一牆,便可看到遠處燈火通明的亭臺樓閣,可這裏卻不帶一絲王都的繁華。
她卻愣在原地,恍惚之間,她想起李牧曾描述過的他生活了十幾年的地方。
這裏是……李牧的夢境。
思及至此,沈碧急忙快步沿着小巷向前跑去。她穿過帶着泥濘的小路,在幽暗只餘月光的小巷中疾走,還未尋到人,遠遠的便聽到巷子深處傳來的譏諷笑聲——
“什麽?我不過是想找個人給我養老,我那個短命的兒子将你撿了回來,他死了,如今你就要替我養老!我年紀大了讨不動飯了,我不要什麽銀子,我也享不了幾天福了,我要你這一輩子都跟我一樣!永遠都只能呆在這裏!我把你拉扯大,現在你就要一走了之?你想都別想!”
“不……”
李牧極低的聲音帶着痛苦,雖然只有微弱的一個字,沈碧也認出了他的聲音,她急忙加快了腳步向聲源處跑去。
“這位大人,可惜了,這孩子就是我的孫子,至于那半塊玉佩……他從小就是個手腳不幹淨的,不知道是從哪裏偷來的。”
老人的聲音仍斷斷續續的傳來,沈碧不自覺攥緊了拳頭快步向前跑去。
終于,她在一處昏暗的轉角駐足,眼前一處坍塌了半邊的破屋中,被十幾名乞丐圍在中間的孩子不過十歲出頭,他在衆人冷漠妒恨的目光中,猶如看到救命稻草一般的抓住人群中那衣着華貴與這樣陋室格格不入的人的褲腳。
“不……不是這樣的,我沒有……這塊玉佩是我一直帶着的,大人你相信我……”
“此事不容閃失,你到底是不是我要找的人還待商榷。”那衣着華貴的大人神色悲憫,卻只是這樣居高臨下的看着他,最後轉頭離開——
“如果你無法向我證明你自己,那你也不配承起這塊玉佩該有的重量。”
跌坐在地上的李牧失神的坐在地上,久久望着那人離開的方向。
“想不到這小子竟然還藏了玉佩!”
“快把它搶過來!”
“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樣子,就他……真是讓人惡心。”
“你跟我們一樣,只能永遠呆在這裏!永遠!”
“就憑他還配跟着那位大人走?我看是那位大人瞎了眼吧,來給我狠狠的打!”
……
在衆人七嘴八舌間,幾名乞丐将似丢了魂魄毫無知覺的李牧圍在中間,撸起袖子便向他揮去!
沈碧只覺一口氣悶在胸前,直想将那幾個乞丐打得滿地找牙。可她正欲上前,卻發現身上竟半分武功也使不出來!
這是怎麽回事……
怔忪之間,李牧已經被衆人拳腳相加,沈碧也顧不得許多,急忙沖出去推開人群将那瘦小的身影牢牢護在懷中。
那些拳腳在往日看來對沈碧來說都不算什麽,可如今沒了武功加身,一拳拳貨真價實的招呼在身上也令她着實招架不住。
可想到那瘦小的身影還在她懷中,她硬是咬緊牙關挺了下來。
這樣的疼痛不知過了多久,那些人終于漸漸散去,她急忙放開懷中的人焦急問道:“你怎麽樣?還好嗎?”
可懷中的人目光卻依舊黯然。
沈碧不知該如何是好,正欲仔細打量他身上有沒有受傷時,卻發現他的手竟正緊緊的攥住她的衣袖。
沈碧眼眶一紅,也顧不上自己身上的傷,将他的拳頭緊緊攥在手心。
他的目光一晃,忽然啓唇:“我沒有偷玉佩。”
“恩,你沒有。”她将他的手更緊的攥在掌心。
“我沒有親人、沒有朋友……每個人看向我的目光都帶着鄙夷,他們都想将我拖進深淵、都想我死,可我到底是誰?”
沈碧雙唇顫抖,似冷得連牙齒都在打顫,她将那孩子緊緊抱在懷中:“我就是你的親人。”
“親人……?”他茫然的擡起頭。
“對,無論何時、無論生死我都不會丢下你。”
他的目光似恢複了一絲清明,他擡起頭時,四周的景象竟飛速轉變,轉眼間便來到了一座巍峨的宮門外。
他站起身,走向那扇門。卻在門前駐足,回過身看向她。
對她伸出手。
沈碧走到他身邊,卻再次将這個瘦小的孩子抱在懷中。
“如果你回頭身後無論是江湖還是山林我都會跟你一起走。”
他看着她,目光似懂非懂。
她在他身側蹲下,望向那扇門:“這裏是座用黃金和萬人敬仰編制的牢籠,你會得到一切讓他人豔羨和仰望的東西,你會失去自由、失去快樂,甚至失去自我,一步走錯便會萬劫不複。”
那雙稚嫩的手緊張的攥緊她的。
“那……我可不可以讓這世界上再也沒有乞丐?沒有人過吃不飽穿不暖的生活?”
沈碧一愣,随即笑着搖了搖頭。
她在他失望的目光下笑道:“但至少你可以将這一切變得比現在更好,你願意麽?”
“我願意。”他的眼底重新燃起了光澤:“我願意讓這世界再沒有人吃不飽穿不暖,他們不必遭受輕蔑與鄙夷,就算窮盡一生也無法讓這個夢想成真,我也要傾力而為。”
“這就對了,你沿着這一條路走,不要回頭。如果難過,如果覺得自己撐不住了,就想一想那些需要你的人。”她溫柔的為他理好耳邊的碎發:“只是這條路……你必須一個人走。”
“那你……”
她摸了摸他的頭:“你知道該怎麽做的。”
那瘦小的身影在她的凝視下走向那扇門,他忽而頓住腳步,回過頭。
“我在這裏等你。”
她看着那小小的身影終是轉過身跨過那扇門,他走過刀光劍影、走過金銀滿目、走過夏暑凜冬、走過荊棘血雨……他從稚嫩少年蛻變成英俊兒郎,最終走向王座之上的那把劍。
腳下的荊棘與血雨終究變為通達的道路,萬人臣服期盼着這輝煌的一刻。
“願傾我此生,換疆土萬世安康太平。”
他最終高舉起那把劍時,黎明的曙光終遲遲方至。
而在這片光芒萬丈中,谷底的霧氣也終于散盡。當一切幻想終返還于現實,李牧正站在空地的正中央,低頭望向手中的劍。
沈碧見他無事,這才忙轉開視線找尋那道熟悉的身影,只見那人竟正閉目側卧于一旁的巨石之上。她急忙三步并做兩步的跑過去,正想叫醒他,卻見他已然睜開了眼睛。
“還好吧?”她緊張的向他伸出手。
“恩。”他借着她的手坐起身,散漫的伸了一個懶腰。不知想到了什麽,眉目流轉間他忽而笑道:“做了一個……美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