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雍小食肆》9
周可然幾乎可以肯定了, 那個召喚“我”進入宮殿的聲音主人，是絕對無法對抗的存在！
她的手立刻按住鍵盤，企圖讓“我”後退, 遠離那座華美到不真實的宮殿。
“怎麽回事, 完全按不動啊！”
屏幕裏“我”緩慢而堅定地一步步走向那座宮殿, 任由屏幕外的玩家瘋狂敲擊鍵盤也不為所動。
“完全失控了。”
周可然沒想到自己在魔魅的聲音引誘下清醒了過來, 可是“我”依然沉浸在那道聲音的蠱惑裏。
嬌媚惑人的聲音猶在耳邊。
“對，就是這樣, 過來吧。”
“所有人都要過來的, 靠近我, 我将予以祝願，一切願望都将得以實現……”
屏幕裏“我”已經走到了珠簾前，隐約窺見殿內歡欣鼓舞的人影，一衆人在歌舞中忘乎所以地扭動, 仿佛在朝門外的人招手, 共赴這場盛宴。
周可然焦急地一只手按着鍵盤, 另一只手移動鼠标, 試圖觸發游戲線索阻止“我”失控的行動。
“我”的手已經撫上了珠簾, 下一刻就能掀開珠簾進入宮殿。
【只要進去, 我的願望就能實現了, 我無比确認。】
屏幕裏“我”忽然開口了。
【姐姐生來擁有神力，她能滿足所有人的願望，裏面的人就是姐姐吧。】
【我的願望不用神力滿足……我只想要再次見到姐姐啊。】
看着“我”的這段話，周可然忙碌的雙手頓住，按照《帝王恨》的故事記載, “我”的姐姐應當是死了，被帝王賜死以平穩民心。
那麽, 裏面的東西是姐姐的鬼魂、怨靈之類的？
很快，周可然來不及深想了，游戲裏“我”已經一把掀開了珠簾，踏過了門檻。
“你終于歸于我的懷抱了，孩子。”
“你的願望，在踏入這裏的那一刻就實現了。”
女人滿足的嘆息萦繞在耳畔。
周可然盯着屏幕的眼睛裏滿是不可置信，瞳孔急劇收縮着，為什麽、為什麽這裏……
不不不，一定要逃！逃離這裏！
心裏不斷拉扯的怪異之感終于破土而出，她的能力【危機預警】終于發動了。
可惜，周可然不用這個能力也知道眼下的危險。
“我就說這個能力雞肋吧！”
叮——
周可然猛地聽見一陣音樂聲響起，緊繃的心弦更加驚懼，她呆愣了一會兒，才想起來這是她的手機鈴聲。
她慢慢地想起來，這只是一個電腦游戲，不是真實的副本。
甚至她還在向粉絲直播呢。
周可然竭力移開自己的目光，不再看屏幕裏崎岖詭異的畫面。
她拿起手機，接通了來自經濟人的電話。
經濟人姐姐放棄了公司優厚的待遇，陪她一起從公司離職了，周可然一直很感激。
“小周啊，你拿獎了！金粽獎最佳女一號！”
周可然抽動嘴角，“姐啊，你開什麽國際玩笑，雖然我們一直很想要這個獎項，但是我……”
她完全沒有能夠得上這個獎項的作品啊！這幾年她光拍流量劇、商業電影，即便公司有幫她報名這些獎項，她也知道獲獎是不可能的。
而且金粽獎可是國際性大獎，得了這個獎，她的演藝生涯都能堪稱圓滿了。
“我看金棕獎直播的時候也不敢置信，難道小周你……遇上了什麽貴人？”
周可然心裏煩亂極了，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她點開了一個社交軟件，眼睛瞪大又眯起來，表情不斷變換着。
然後她又點開了其他社交軟件，點開了一個又一個手機軟件……所有的社交平臺都向她推送【周可然金粽獎】這個不可思議的新聞！
周可然徹底懵了，她沒有實現願望的喜悅，反而內心充斥着迷茫。
她甚至不敢點開這些新聞下面的評論，德不配位會被觀衆罵死的！
迷茫中她挂斷了電話，把手機上所有社交平臺的消息都清理幹淨，然後關上手機。
周可然此刻甚至不敢看直播彈幕，大概無數路人都沖進來聲讨她吧？
她的眼神重新凝聚在電腦屏幕上。
華美的宮殿內哪裏有什麽享樂的人們呢？
雕梁畫棟的宮殿內燈火通明，四處是珍馐美酒，穿着錦衣華服、帶着高帽的人們僵硬地扭動身體，他們的口鼻、十指冒出無數黑色細絲，牽引着這群人行走、起舞、飲酒。
他們甚至在說話！黑色細絲扯着他們的舌頭、嘴角，或許也爬進了他們的喉嚨，可惜只能發出咿咿呀呀的聲音，讓人完全聽不懂。
這場宴會最上方的位置，看起來地位最高的位置，坐着一個人。
中年男人的錦衣上繡着精細的龍紋，沉肅莊嚴，看起來氣派極了，面容卻帶着不符合年紀的疲憊和老态，眼睛怔怔地看着宮殿內的一切——他是唯一沒有被黑色細絲纏繞的人。
【皇帝：好好好，天佑大雍，永世昌平！】
坐在尊位中年男人突然開懷大笑起來，朝着殿內被絲線控制的人們舉起酒杯。
【皇帝：衆愛卿，暢飲吧！】
黑色細絲高高扯起這群人的手，手裏的酒杯傾倒，傾倒在人們的臉上，美酒滴落在一雙雙渾濁驚恐的眼睛裏。
中年男人猶然不覺有什麽不對勁，眼皮耷拉看着宴飲的衆人，露出了欣慰至極的笑容。
【皇帝：朕的願望，不過如此了……】
【我的願望呢？我的姐姐呢？】
屏幕裏的“我”忽然在原地打轉，看起來焦躁極了。
周可然眼尖地發現這些控制衆人的黑色細絲仿佛都來自同一個方向。
“進都進來了，我們去看看真正的幕後主使吧。”
周可然無可奈何地嘆氣，她發現已經能重新操控“我”了，于是順着黑色細絲的方向一路跑過去。
在一間小小的閣樓裏，“我”停下了腳步。
一顆美豔至極的頭顱被擱置在染血的地毯上之上，頭顱黑亮的秀發鋪滿了整個地面，一路延伸到外面。
周可然屏息凝神，細細密密的頭發像是有呼吸一般微動着。
她明白了，原來那些黑色絲線是頭發啊。
【姐姐……】
曾經名動天下的貴妃只剩下一顆頭顱，靜靜地待在狹小的閣樓裏。
【姐姐！】
“‘我’的願望也實現了，就和外面的那個皇帝一樣。”
周可然看了一眼不斷有新來電的手機，亮起的屏幕裏還顯示無數條恭喜她斬獲金粽獎的短信。
“甚至，連我的願望都實現了……”
周可然現在升不起害怕、恐懼、驚訝等任何情緒，因為事情完全超出了她的能力範疇，就像三體人要攻打地球一樣，她能有什麽用處呢？
可是她忍不住想着一個問題，游戲裏的“我”回到了現實世界，但是屏幕外的她，真的在現實裏嗎？
還是說，這顆頭顱，連屏幕外她的願望都實現了呢？
*
頭顱生了一張美豔絕倫的面龐，圓而上挑的眼睛似喜似嗔，笑意在嘴角若隐若現。
“你們定有許多疑惑，來問吧，妾身會實現你們任何願望。”
忽然，一根黑色發絲輕輕拂過屏幕。
周可然身體輕顫了一下，伸手捂住了一邊臉頰，剛剛就像是……就像是女人隔着屏幕用手撫摸她的臉頰。
【我的姐姐不長這樣，但你就是我的姐姐，對不對？】
看到“我”的發言，周可然心裏湧上疑惑，先前她猜測圓圓就是“我”的姐姐，就是那個被賜死的貴妃。
可眼前這顆頭顱，除了那雙圓而上挑的眼睛，和圓圓一點也不像。
【大家都傳貴妃被皇帝用毒酒賜死，可我知道，我的姐姐被那個男人一劍斬了頭顱！】
【明明是他荒廢朝政、耽于享樂，大家卻說是姐姐妖媚禍主！他輕飄飄地寫下罪己诏，斬殺了所謂最寵愛的貴妃作為對自己的懲罰……】
【我全都想起來了，圓圓分明就是我姐姐少時的模樣啊！】
看來回到現實後，“我”在虛幻世界遺落的記憶也恢複了。
【他們都說姐姐是褒姒妲己再生，妖媚t似狐貍，可是我姐姐分明一點都不美豔，她個子小小的、臉蛋圓圓的，看起來讨喜可愛極了……】
周可然回憶起圓圓那張臉蛋，圓圓已是少女，就算長得再大，大概也是那副小巧可愛的模樣吧。
和大家印象裏的妖妃一點也不一樣。
可眼前這張臉蛋，美豔絕倫，一點也不像是圓圓，更像是傳說中足以傾城禍國的妲己褒姒。
周可然神色複雜地看着屏幕，她想知道為什麽，眼前的頭顱真的是圓圓嗎？為什麽圓圓會變成這幅模樣？
屏幕裏，那張美豔的臉蛋似乎閃過剎那哀色。
很快又恢複成似喜似嗔、令人捉摸不透的模樣。
“我是你的姐姐，也不是。”
“或者說你的姐姐現在已經是我的一部分。”
【！！！】
屏幕裏的“我”愕然地後退。
屏幕外的周可然也緊緊鎖住眉頭。
“二娘子你的姐姐幼時曾向我祈禱，她希望家裏能突然變得有錢，醫治好妹妹的病，為此她可以付出任何代價。”
“我可見不得這樣的好孩子受苦，我不僅實現了她的願望，還贈予了她一項能力。”
周可然瞳孔緊縮，她想起來了，民間傳聞貴妃是神女，能夠實現周圍人的願望！
【我姐姐，她的神力，是你賜予的？】
美豔的頭顱眨眨眼睛，似是回應。
【然後你收走了她的靈魂作為代價！話本子都是這樣寫的！】
屏幕裏“我”明顯激動起來。
周可然也是這樣想的，天底下哪有白吃的午餐呢？
“吾可不是那等邪神！”
“你姐姐死了，神力自然回歸我的體內罷了。”
“何況害死你姐姐的，明明是外面那群庸碌的男人啊。”
頭顱嘴唇張合，柔媚的聲音不滿道。
【若不是你給了姐姐那樣的力量，姐姐怎麽會被帝王看上？】
【大家都傳頌帝妃一見鐘情的愛情故事，可是那個老男人分明就是看上了我姐姐身上的力量！】
“哎呀，我的神力分明是沒有任何壞處的呀。”
黑色的發絲忽然在地上沙沙地游動，表達着主人的不滿。
“任何人只要待在你姐姐的身邊，願望都會被神力滿足，她可是一直為之幸福的呀。”
“她是心甘情願嫁給那個皇帝，因為那個男人也算勤政愛民、雄心勃勃，在你姐姐能力的輔佐下，一舉把這個什麽大雍推向了盛世。”
“可惜呀，人都是會倦怠的。”
“他厭倦了朝會和無休止的奏折，也失去了對百姓的同情心，恨不得這一切都消失，他只需享受這個國家的財富就好……喏，就像外面那樣。”
“他被推翻了，自然不用開會批奏折啦，被架空了，當然只要享樂啦，除此之外也做不到什麽嘛。”
頭顱忽然咯咯笑起來，笑聲直直鑽入周可然的耳朵。
屏幕外的周可然只覺得毛骨悚然。
看樣子，擁有神力的貴妃——也就是圓圓，根本無法自主使用這個實現願望的力量，這是一個被動技能。
若是周圍人的願望是好的，神力會滿足；若是壞的，神力也一視同仁。
甚至，就算是好的願望，也說不定也會以一種扭曲的方式實現。
“這樣看來，那些人說是貴妃禍害國家，某種程度上也……”
周可然忽然又搖搖頭。
“貴妃的能力只能算是誤打誤撞推進了這個國家衰亡。”
“君主已經昏庸了，就算沒有貴妃的神力催化，這個國家也會走下坡路。”
周可然的眼前又浮現圓圓那張可愛的面容，心裏頓時無限惆悵。
【……你究竟是什麽人？】
周可然忍不住前傾身體，盯着屏幕裏那張合的、泛着誘人光澤的嘴唇。
她也想要知道答案，這顆頭顱像是實現願望的神明，卻又帶着不可言說的邪氣。
“我？”
鋪陳在地上的發絲忽然狂亂地舞動起來，在整個閣樓裏舞動着，隔着忽閃的發絲，周可然已經看不清屏幕裏那張美豔的面容。
“我是惑纣的妲己，是傾周的褒姒，是亂國的骊姬……”
“我是人們所唾棄的妖姬，是亡國的罪女，我分明手無縛雞之力，又偏偏能傾覆蒼生王朝！”
頭顱再次咯咯笑起來。
周可然感覺到屏幕在搖動，閣樓裏的金銀器具都在顫抖，似乎游戲裏突然地動山搖起來！
“人人皆知妖女只是無能的男人們的遮羞布，她們既不負責治國，也不負責打仗，可是偏偏一切罪孽都怪在這群美麗的羔羊。”
“人們說妖妃一笑就能把控帝王的心智，一個蹙眉就能點燃毀滅國家的烽火……”
在狂舞的黑色發絲和不斷抖落的灰塵中，這座小閣樓似乎馬上就要傾塌了，而美豔蠱人的頭顱揚起豔麗的笑容。
“男人對紅顏禍水的痛恨、恐懼、輕蔑鑄就了我，鑄就了一個真真正正的、一颦一笑就能天下大亂的女人！”
頭顱激動地牽扯着瘋狂的表情，她的嘴角肆意地裂開，狐貍般嬌媚的眼睛灼灼盯着虛空，卻無損她的美麗，反而有種讓人一起陷入瘋狂的魅惑！
過了許久，頭顱終于恢複了平靜的表情。
“吾名何姒。”
“應願而生。”
周可然愣住在屏幕前，忽然間耳機裏傳來轟然的崩塌之聲，大腦裏只剩下強烈的嗡鳴。
她好一會才緩了過來，調整着游戲視角往搖搖欲墜的閣樓外望去。
只見原本寥落破敗的皇宮已經徹底倒塌成一座廢墟，那座華美的宮殿也化作地上的殘垣斷壁。
身穿龍袍的男人無力地舉起酒杯，朝着空無一人的廢墟祝酒。
【皇帝：啊啊啊我已殺了妖妃，為何、為何我的大雍還是回不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