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胤面色一凝, 道:“對質?何須對峙,看到他後面做的事,我們彼此都心知肚明了。”
柳何潇擰眉, 道:“這是什麽意思?”
柳胤面有蕭然之色,道:“當時你哥哥才去了不久,新皇便登基了,他登基後的第一件事, 就是将凝兒,納入了後宮為妃。”
柳何凝是柳何潇的二姐,也是一母同胞。
柳何潇思索着, 接住他的話:“他這舉動,看似是拉攏,實則是敲打我們?”
柳胤點頭,道:“不錯,皇上登基不久,根基不穩,自然需要我們這些老臣幫扶,他擔心我因你大哥的事生, 了嫌隙, 于是納了凝兒為妃。就是逼迫我與他站在一處。”
談起柳何凝,柳胤表情有些落寞,對于這個女兒, 他一直心存愧疚。
柳何潇也不說話了。
他溫柔美麗的姐姐,和母親的性子如出一轍,即便是再委屈,都總是為別人着想。
齊王與黔南王私交甚好,黔南王嫡子楊昭之, 在十六歲之前。一直住在盛京,于是也時常來府上拜訪。
楊昭之和齊王府的公子小姐都非常熟稔,跟柳何凝可謂是青梅竹馬,公認的一對。
而新皇登基後,卻以齊王護國,功勳卓著為由,突然下旨加封他的女兒為貴妃,不管不顧納入了宮中!
柳何凝以淚洗面三天三夜,最終,為了避免觸怒新皇,便認命入了宮。
柳何潇記得當時楊昭之發狂一般要沖進宮中找皇帝,卻被自己父親攔了下來,與他深談了一夜……
後來,楊昭之便回了黔南屬地,從此,除非要緊的軍務需要面聖,他絕不踏足盛京一步。
柳何潇冷聲道:“他害死了大哥,又毀了姐姐的幸福,難道,我們就這麽算了?”
柳胤擡眸看他:“你當如何?”
柳何潇沉聲:“我要他付出代價。”
柳胤大驚,道:“你切莫輕舉妄動!”他定定看向柳何潇,正色道:“新皇手段狠辣,已經打擊了一波老臣,但凡不服的,連幾歲的孩童都沒有放過!且他又将北邊的兵權全部收歸了,哪裏是能輕易撼動的?你難道不記得林相的事了嗎?他可是兩朝丞相、文壇大儒!結果,還不是一朝獲罪,便家破人亡!?”
柳何潇嘴唇微繃,道:“父親……我不明白。”
他站起身,默默直視柳胤:“一個如此殘暴不仁、剛愎自用、又好大喜功的君主,為什麽還要扶植他!?”
柳胤面色一僵,斥責道:“你胡說些什麽!?不要命了!”
柳何潇轉臉,看向案幾之上那林立的先人牌位,一字一句道:“若是一輩子只能蠅營狗茍,渾渾噩噩,這條命又有什麽意義!?我要為他們,做點事。”
柳胤:“你瘋了!?”
一炷香之後。
祠堂的大門被柳何潇猛然打開,他一個快步沖了出去,頭也不回地走了。
柳胤一臉憤怒,道:“你個混小子!走了你就別回來!”他氣得胡須微抖:“整日在外面拈花惹草,惹是生非,為父還不能說你了!?”
祠堂外院的打掃下人見狀,吓得不輕,都想退避三舍,卻有一人還躲在角落,看着王爺發火。
柳胤氣急敗壞:“來人啊!”
那下人以為自己被發現了,于是抖抖索索從角落中出來:“王爺有何吩咐?”
柳胤道:“傳令下去!自今日起,柳何潇不再是我齊王府的人!不許他在外面以世子自居!”
下人一愣:“這!?”
柳胤見他遲疑,火氣更大,怒吼道:“本王的話你是聽不懂嗎!?告訴阖府上下!斷了他所有供應,我倒要看看,他本事幾何!?”
下人連忙應聲去了。
柳胤見人走了,這才回了祠堂,“啪”地一下,關上了門。
夜色朦胧,紅燈高懸,從甜水巷的巷口開始,一直蔓延到巷尾,絢爛至極。
甜水巷今夜注定人山人海,衆人擠在街上,就是為了一睹千嬌閣花魁的風采。
“來了來了!”有個清秀的公子激動得大喊,引得周邊的人,紛紛側目。
衆人回眸,只見有一輛華麗的花車,自巷口而來。
說是花車,實際上是用一個極大的木架子圍繞着一個座椅,扣在了馬匹之上。
架子上面纏繞了不少嬌豔的花朵,花車上挂着兩盞巨大的紅色燈籠,微紅的光映襯這夜色,透出幾許說不出的暧昧。
那精美雕花的座椅之上,坐着一個美麗的女郎,女郎盛裝華彩,供衆人瞻仰與欣賞。
雲茗的臉上,帶着半透的面紗,朦胧中,可依稀見姣好面容。
路上的人越來越多,只見女郎默默伸出玉指,端起面前一個蠟油紙封好的小杯,一雙美目沖旁邊微微一轉,似笑非笑。
一旁看熱鬧的小公子都有些呆了:“花魁!花魁看我了!”
旁邊的大哥不服,道:“哪裏是看你?明明是看我!”
雲茗不經意地一瞥,便引得衆人瘋狂起來。
也有不少青樓的姑娘擠出來看熱鬧,大多臉上都帶着豔羨的表情。
也有些嗤之以鼻,道:“這雲茗也不是新人了,有什麽熱鬧可看!?”
另一姑娘輕哼了一聲:“就是!還帶着面紗,裝什麽神秘呢!”
旁邊卻有公子辯駁道:“就算雲茗姑娘拿了多次花魁,也是難一睹芳容的!今日得見,真是三生有幸!”
那姑娘還想争執,卻見花車到附近之時,突然慢了下來。
花車之上的雲茗姑娘,突然将手中的小杯立在了桌上,然後手持一方圓勺,從一個精美的大桶中舀出來了些什麽,柔柔一扣,放進了小杯之中,遞給了身旁的丫鬟。
丫鬟微笑接過,朝街邊看了看,遞給方才說話的公子,道:“這位公子,我家姑娘請您吃冰淇淋。”
那公子頓時傻眼,他再三确認:“我?請我吃……吃什麽來着?”
丫鬟抿唇一笑,道:“是的,就是您……這是冰淇淋,公子嘗嘗?”
那公子愣愣接過,一臉受寵若驚的表情,轉臉去看雲茗。
可雲茗姑娘的花車已經越過了他,朝前面去了。
他頓時有些悵然若失。
那公子目光回落到面前的冰淇淋上,這似乎是一種糕點?怎麽摸起來有些冰冰涼涼的!?
他雖然有些不舍,可見這冰淇淋有些化了,便默默送到口邊,輕輕嘗了一口。
甜蜜豐盈的奶味滲透到唇舌之間,裏面還夾着着草莓的微酸,冰冰涼涼地一下便激活了他的味覺。
他不可置信地再咬一口,透心的清涼和綿密的口感,簡直令人欲罷不能!
在這燥熱的盛夏,擠在人群之中,他早就口幹舌燥了,這兩口冰淇淋下去,感覺整個人都鮮活了起來!
“唔!”一聲驚呼,引得衆人都回頭看他。
其他公子鄙夷道:“不就是得了個吃食麽,有什麽了不起的……”
“就是就是……誰沒吃過似的……咦,這是什麽!?”
那公子一邊吃着冰淇淋,一邊得意道:“雲茗姑娘說了,這是冰淇淋!你們有誰吃過!?”
衆人聽了,有些好奇:“什麽是冰淇淋?”
那公子一頓,他也是第一次吃,自然也說不清。
他看向自己手中的冰淇淋小球,半個球已經下肚,而下面的小紙杯,卻還穩穩地托着餘下的半個球。
那紙杯上蓋了個印鑒,他借着光一看:“盛京……甜品坊?”
衆人頓悟,原來這冰淇淋,是盛京甜品坊做的!?
意歡和阿苗跟花車後面,默默觀察着周圍人的表情。
那些吃到了冰淇淋的,看起來眉飛色舞,他們津津樂道地給其他人講述着自己被花魁青睐的幸運,又十分誇張地宣傳着冰淇淋有多好吃,口口相傳之間,讓大家對盛京甜品坊更是多了幾分興趣。
阿苗高興道:“小姐!大家都如此喜歡我們的吃食,我們是不是要發財了!?”
意歡笑了笑,低聲:“哪有那麽容易!我們只不過是找到了一個比較好的宣傳機會,真要說起效果的話,還得看轉化後的客流量。”
阿苗有些懵懂:“什麽叫轉化後的客流量!?”
意歡解釋道:“就是我們做完這一波宣傳之後,到底有多少客人,能真正地來到我們的鋪子中,且還要看他們願不願意花錢……如果只是看了熱鬧便散了,那說明是沒有起到效果的。”
阿苗聽了,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道:“原來如此……”
意歡又提醒道:“明日若是鋪子來了陌生的客人,你可以閑聊的時候問問,他們是從哪裏得知盛京甜品坊的,若是都從甜水巷耳聞的,那說明我們近期的經營,确實是頗有成效的。”
阿苗點點頭,道:“好的,小姐,我記下了。”
意歡微微颔首。
前方花車被衆人簇擁着,行得十分緩慢。
意歡無意間瞥見了紫嫣與曹世勳,曹世勳沒有看花車,卻一直在看向紫嫣,但紫嫣神色淡淡,面上似乎籠罩着一層疏離。
既然曹公子來了……也不知道,他來了沒有。
意歡微微出神,卻聽得阿苗道:“小姐,前面快走完了,咱們可以回去了。”
意歡斂了斂神,微微一笑,道:“好。”
兩人避開人群高峰,率先回了長明街。
阿苗從水洩不通的甜水巷出來,身上都有些微微發汗,道:“真是人太多了!大家都這麽愛看花魁的嗎?”
意歡眉眼輕彎,道:“當然了……花魁之名,豔絕盛京。平日見一面都要一擲千金,如今雲茗姑娘坐花車游街,又怎麽會有男人不喜歡看呢!?”
話音剛落,卻聽得一聲熟悉的輕笑,道:“那可不一定。”
意歡訝異轉頭,只見柳何潇懶洋洋坐在盛京甜品坊鋪子前的臺階上,一臉笑意看她。
想起昨晚的事……她面色微微一紅,随即正色道:“世子,這麽晚了,你怎麽來了?”
柳何潇站起身,拍拍衣服上的灰,道:“我無家可歸了,來投奔你啊……”